还有母亲压抑的哭声。
他都听见了,又像隔着一层水听见。水声哗哗,越来越响。
张涛死了,刘倩死了,王胖子死了。下一个,轮到他。当年一起“开玩笑”的,就剩他了。
那个夏天,午后,太阳毒辣。也是这片湖。起哄,笑闹。苏婉有点害怕,摆着手往后退。不知道谁最先推了一把,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笑声震天。“婉婉,水里凉快!”“怕什么呀,又不是不会水!”“下来吧你!”
他记得自己好像也伸手了。好像推了她的背。或者没有?记不清了。只记得她摔倒时惊惶回头看他们的眼神,还有掉进水里扑腾时,他们还在岸上笑,学她笨拙的狗刨式。
直到那扑腾声越来越弱,冒泡的位置越来越远。
笑声戛然而止。
不知道谁先喊了一句:“她装的!骗我们呢!快跑!”
一群半大孩子,一哄而散。像一群受了惊的麻雀。
没人回头。直到天黑透,没人敢回来确认。
后来,大人发现了泡得变形的尸体。
“开玩笑的……我们只是开玩笑……”赵锐对着空气喃喃,牙齿磕碰出细碎的声响。他猛地抬手狠狠抽自己耳光,“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啊!”
恐惧像水草,从五脏六腑里生长出来,缠紧他的心脏,勒住他的脖子。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张涛死前那晚,在烧烤摊喝多了,红着眼睛拍桌子吼:“老子怕个球!活着老子都不怕她,死了还能蹦跶成啥样!有种来找老子!”第二天,人就没了。
刘倩死前信了佛,天天去庙里捐香油钱,求菩萨保佑。没用。发现她时,她手腕上还戴着高僧开过光的佛珠。
王胖子想跑,买了去南方的火车票,死在那天凌晨,离发车还有三小时。人死在候车室厕所的水槽里,据说水龙头都没关,淹没了整个卫生间。
谁也逃不掉。
赵锐崩溃了。他冲出卧室,撞开试图阻拦的父母,赤着脚疯跑出门。他要去湖边!他要去说清楚!求她放过他!
夜凉如水,他的脚板踩过冰冷的碎石和泥泞,毫无知觉。只有耳边呼呼的风声,还有越来越近的、那湖水的腥气。
湖畔。寂静无声。
月亮又藏进了云里,四下黑得浓稠。警戒线像一道无效的符咒,在风里飘荡。
赵锐扑倒在岸边,泥水溅了一身。他对着黑沉沉的湖面,像条濒死的鱼一样大口喘息,然后猛地磕起头来。
“苏婉!苏婉!对不起!对不起!”他的哭喊声撕心裂肺,在空旷的湖边显得异常凄厉,“我们错了!我们不是人!我们是畜生!”
湖水沉默着。
“我们没想真的害死你……真的!就是开玩笑,玩过头了……你信我,你信我啊!”他涕泪横流,额头磕在烂泥里,发出沉闷的噗噗声,“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每年都给你烧纸,我给你念经超度……我……”
他语无伦次,恐惧彻底碾碎了他的理智。
“……我们当年……当年就是这样骗你……”他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得快发不出来,“说你爸回来了……在湖边等你……骗你跑过来……然后……然后……”
他说不下去了,只剩下绝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