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王命与梦魇
宏大的未央宫前殿，旌旗仪仗肃立，百官垂首。熏香的气息混合着新漆的梁柱味道，弥漫在初定天下的空气中。
“刘贾听封！”
宦官尖细而悠长的声音穿透大殿，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深吸一口气，出列上前，依着这三年已刻入肌肉记忆的礼仪，跪伏在冰冷的玉阶之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念汝战功显赫，忠勇可嘉，更兼宗室至亲，股肱之臣。特赐封荆王，统辖淮东五十三城之地，镇守东南，屏护社稷，望尔勤勉王事，不负朕望。钦此——”
“臣，刘贾，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叩首，声音洪亮，尽可能让那份“激动”显得真实。鎏金的王玺和绶带被郑重地交付到我手中，沉甸甸的，压着的仿佛不只是权力，还有无数双注视的眼睛和沉甸甸的未来。
殿内群臣的祝贺声如潮水般涌来，又渐渐退去。我抬起头，望向御座上的那位堂兄刘邦。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似乎有些玩世不恭却又深不可测的笑容，目光扫过我时，微微颔首。那一刻，我心中百感交集。三年前，我还是一名在都市车水马龙中为生计奔波的普通青年，最大的烦恼是房价和加班。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意识陷入黑暗，再醒来时，已是身处杀声震天的古战场，成了汉军中的一名将领——刘邦的堂弟刘贾。
三年浴血搏杀，从荥阳对峙到垓下围城，我凭借着对历史粗浅的了解和求生本能，以及这具身体原主似乎留存的一些武艺记忆，竟也立下不少战功，一步步走到今天。我见证了太多的死亡，也习惯了金铁交鸣与血肉横飞。我曾以为，战争结束，封王拜侯，便是梦寐以求的终点。
转眼，远离战争的日子已过去一年。
荆王府邸建于故楚之地，颇为豪奢。雕梁画栋，仆从如云。每日里，无非是饮宴、游猎、听曲，享受着这个时代顶级的逍遥生活。我努力让自己沉浸在这份安逸里，试图忘却那些深烙在脑海中的血腥画面。我甚至学着那些文人雅士，附庸风雅地鉴赏金石古玩，或是与门下招募的宾客们高谈阔论，纵论古今。
然而，每当深夜来临，万籁俱寂，白日的喧嚣如潮水般退去，真正的折磨便如期而至。
那个噩梦，反复复，从无间断。
不是千军万马的冲杀，不是身陷重围的绝望，而是那一幕——垓下之战后，清扫战场。汉王帐内，将领们喜气洋洋，争相邀功。 then王翳，那个同样浑身浴血的将领，捧着一个木匣，兴奋地呈到御前。
“陛下！项籍首级在此！”
匣盖打开，那颗头颅静静地躺在里面。面容因痛苦和死亡而扭曲，更可怕的是，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口，几乎难以辨认原本英武的轮廓。王翳讪讪地解释，说是将士们争抢分割尸身以求赏赐时，刀剑无眼，误伤所致。
帐内众人或惊叹，或谄媚，或唏嘘。唯有我，当时还是将军的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面对死亡的具象，而且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西楚霸王项羽的终结。史书寥寥几笔记载的“乌江自刎，汉军争其尸”，背后竟是如此凄惨而具体的画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