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沈卫军绝对相信季中临的人品,但他二大爷不信。

因为沈一凝这女娃子长得俊,十里八乡出名的俊,要不是家里太穷,肺痨的爹,两光棍子弟,她早嫁人了。

二大爷吐出一口烟圈,问沈一凝,“凝凝,到底咋回事,你说。”

沈一凝抽抽搭搭的掉眼泪,昧着良心编:“叔,我来河边洗澡,他,他,趁没人......要......要......”

“你是真能睁眼扯淡啊你。”季中临冷笑,“我他妈好心救你上来,诬陷我来了,这样,你再去跳一次,我看谁敢救你。谁敢救你,我一脚连他踹下去。”

沈卫军打圆场,“临哥,息怒,息怒。”他转身问沈一凝,“你说临哥欺负你,那为啥你俩全身湿乎乎?一凝妹子,咱可不兴瞎说。”

“我反抗的时候,跟他一起掉河里了。”沈一凝早猜到沈卫军要问这个问题,她怯怯的抬起头,“军人也不能欺负老百姓吧?”

二大爷说:“首长,你看,你......”

季中临浓眉深蹙,简直气疯了,“我什么我,我学习雷锋好榜样,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她掉河里,我把她捞上来,一桩天大的好人好事,怎么还成了冤假错案。你知道窦娥吗?”

“斗鹅?”沈卫军一脸茫然,“我斗过鸡,斗过蛐蛐,十几年前,我爹斗过地主。唉呀,都啥时候了,你还想着玩,咱先把这事儿说清楚,行不行?你要是想斗鹅,回到村里,我给你找两只。”

当老师的沈一凝有点忍不了了,小声解释:“他说的是一个叫窦娥的女人。”

二大爷想起来了,“是不是窦家村那个寡妇?嘴皮子上长个黄豆大的痦子,有俩儿子那个?季首长,你是她亲戚还是咋的,找她有事?”

沈一凝差点笑出声,用力抿了抿唇,抬头看见季娥咬紧牙关,眉心锋利,眼里冒火星子,恨不能当场让她血溅白练。

她有点怕,收回目光,缩在沈卫军身后。

季中临猛地上前一步,从沈卫军身后把沈一凝拽出来,“我还不信了,我好端端活二十四年,今天能让你冤枉死。”

他一把扛起沈一凝,大步往河边走,沈一凝吓坏了,“你要干什么,卫军哥,救命。”

沈卫军连忙追上去,挡在季中临前面,冷汗热汗顺着额头往下流,“临哥,你这是要做甚?”

“我还做肝呢我。像这种影响革命事业发展,破坏精神文明建设的社会主义黑心女人,必须投到河里喂鱼。”季中临脸色严肃,“滚一边去,这是命令。”

沈卫军立刻闪到一边,“是。”

沈一凝傻了,这会儿才觉得自己托大,惹上不好惹的青皮货,不由得扑腾起来,“放我下来,放我下来,叔,救我。”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晚了。你个刁妇,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不给你上点颜色,你嘴里不说人话。”

二大爷要追上去,被沈卫军拦住,他悄声道:“二大爷,你信不信一凝说的话?”

“你咧,你信不?”二大爷反问。

沈卫军坚定地说:“不信。”

二大爷吸一口烟袋,缓缓吐出白烟,喷在沈卫军脸上,“一凝苦啊,你信一下,我也信,咱们都信她。”

“那也不能冤枉人啊。”沈卫军说,“二大爷你不知道,少校家里的老爷子是军区一号首长,你当人家吃干饭的?”

二大爷说:“那更好,一凝有救咧。”

季中临像抛麻袋一样要把沈一凝抛河里,可这只麻袋长手长脚,两只手搂住他的脖子,两条腿像绳子一样缠在他腰上,抱得死死的,扒都扒不下来。

“下来!”他吼一嗓子。

沈一凝摇头,“我不下来,我下来,你要把我扔河里。”

话不说不透,灯不拨不明。

季中临没脾气了,他就问:“同志,这位女同志,现在没别人,你跟我说句实话,你为什么要冤枉我?咱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清楚吗?”

沈一凝偏过头,不敢看他,他的眼睛很大,炯炯有神,锐利的像把剑,好像能把人刺穿。她咬着唇,不说话,脑海的浪花汹涌翻滚。

向前一步万劫不复,向后一步粉身碎骨。

当时脑子一热,就想赖上他,跟他扯上关系。她掉进泥潭沼泽,信他是救命的藤。

季中临不耐烦,“说话!”

这一声,吼得沈一凝哆嗦一下,咬咬牙,豁出去了,死皮赖脸道:“你就是对我没干好事,衣服都让你扯坏了,你......你要对我负责。”

“你踏马就缺德吧你。”季中临握住她的细腿,一个用力,将人从身上薅下来,她还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他拽住她的胳膊硬掰开,“你要不要脸,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男。”

“我告诉你,我刚从前线打仗回来。对待敌人,比严冬还严寒。你现在在我眼里,已经属于半个敌对分子,最好不要试图挑战我脆弱的底线。”

沈一凝的胳膊都快被他捏碎了,她梗着脖子,一副面对严行逼供,大义凛然,随时为国捐躯的模样,“我回村告诉我爹,告诉村支书,告诉妇女主任,让他们为我做主。你是卫军哥的首长,你跑不了。”

这下,季中临代表人民枪毙她的心都有了。

沈卫军跑过来,“临哥,时候不早了,咱们先赶路,你们俩愿意掰扯,咱回家做炕上,烫壶酒,再掰扯行不?”

车上多个人,驴车走的更慢了,迎着夕阳,老驴漫步。

季中临这趟来沈家庄,是响应空军基地“上山下乡”的号召,来农村历练。严格来说,他不算知青。

最多属于领导下基层。

他本来打算在首都附近随便找个村子待一个月。家里老爷子不同意,批评他糊弄。

沈卫军是空军基地负责他日常事务的勤务兵,一年没回家,申请回老家探亲。

季中临干脆打报告来沈卫军老家下乡。三天两夜的火车,加一天大巴,再加一天驴车,进了山旮旯,碰上一女的。

人要倒霉,千里迢迢来跟倒霉相会。

季中临的一大箱行李在车上,里面基本是衣服鞋袜,他浑身湿透,早就换上干爽的衣服,白汗衫黑裤子,斜斜的倚着驴车栏杆,嘴里叼一根狗尾巴草。

沈卫军劝沈一凝先换上他的衣服,沈一凝坚决不换,这件破了的裙子是季中临的罪证,一旦换下来,说什么也没人信了。

就这么湿漉漉的坐在驴车上,两根麻花辫不停地往下滴水,她双手抱膝,望向天边,夕阳如血,燃烧晚霞,热烈、动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