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国营饭店吃饱喝足出来,季中临不忘问服务员,明天早上几点卖包子,有没有肉馅,没有肉馅的,建议有。
服务员说早上六点半开始卖,一般七点半之前卖完,想吃要早点来排队。
沈一凝偷偷的笑,原来这是一只馋肉的大狼狗。爱吃肉还瘦,也不知道吃进去的肉长哪去了。
晚上天黑,没有路灯,招待所距离国营饭店不远,隔了一条街。季中临推着自行车,和沈一凝并肩往招待所走。
起初谁也没有说话,默默走着,也不算很熟,认识半个多月而已,在这个半个多月里,也不是每天见面。
那一声枪响之后,氛围悄然发生变化。
季中临有被震撼到,沈一凝的出现像英雄降临,救了他一命,不然他现在可能与世长辞了,被授予“特级战斗烈士”称号,战友们都来参加他的追悼会。
到时候,他爸还要发表追悼词:白云蓝天为你谱新歌,青峰顶顶为你传花环,满山的群花血草告诉我们,这里有一位烈士长眠。
“你往哪走呢?”沈一凝拉季中临胳膊,“再走掉沟里了。”
刚才跑神跑到追悼会上去,自行车头差点歪进沟里。季中临扭转把手,拐回正路,“我还没跟你说,谢谢。”他由衷道,“这次算我欠你人情。”
沈一凝抿抿唇角笑意,声音温柔又轻快:“你救我一次,我救你一次,我们扯平啦。”
“不一样。”季中临说,他救她尽在掌控,她救他赌上性命。
“一样的。”都是命啊。
沈一凝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正对他,神色些许忧愁,“季中临,我想离开沈家庄,可就算我有了介绍信,也没有法子说走就走,因为我身无分文。”
季中临点点头,“所以呢?”
“你......借我点钱,行吗?”脸颊微烫,红晕被夜色掩盖。
“你要多少?”
沈一凝没出过远门,不了解生活在城里的花费,无法预计自己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开始赚钱,能不能赚到钱,能不能养活自己,一切都是未知数,所以,钱不嫌多,越多越好。
她咬了咬唇,艰难开口:“两百!”
不是一笔小数目,两百是她好几年的工资。
季中临问:“什么时候还?”
沈一凝如实回答:“不知道。”
他又问:“会还吗?”
她忙点头,“会,一定会!”
季中临笑了一下,“给,别说两百,就是两千,当然我没有两千,但你不用还了。”
顿了顿,心里升腾模模糊糊的躁意,“以后说不定我们没联系了。”
突如其来的伤感划破夜空,沈一凝心头微涩,装作不在意,音调缥缈清浅:“是啊,那如果以后不能再见面......”
“祝你生日快乐,结婚快乐,生子快乐,升官快乐,一直快乐。”
季中临失神,他没听过这样的告别语。
两人继续往前走,季中临问她为什么突然出现在那条胡同,还演戏拖住刘翠英。
沈一凝几句话含糊带过,“其实,我当时就是好奇跟过去看看。”
“这我就要批评你了,沈一凝同志,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你看,招待所到了。”沈一凝不听他批评教育,越过他走进招待所。
有派出所的住宿证明,招待所服务员很快办理好两人的入住,相邻的两间房。
“晚上水房有热水,屋里有暖水瓶和盆子,洗澡自己去打水,在公共卫生间洗。需要毛巾的话,可以在这里购买。”前台招待员说。
季中临掏钱买了两条毛巾,给沈一凝一条。他受了伤,不想洗澡,坐在屋里椅子上发愣,也不知道想什么,好像想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时间不早了,起身去卫生间洗漱。
推开门,遇上洗完澡回来的沈一凝。
她端着盆子,湿漉漉的头发用毛巾全部包在头顶,露出细长瓷白的脖颈,头顶的电灯比煤油灯亮,越发衬得她皮肤白皙,像一朵皎洁芬芳的茉莉花,开的正盛,香的正浓。
密实的睫毛掩映忽闪的大眼睛,细看,鼻子右侧有枚小痣,令她原本娴静的气质增添几分俏皮的灵动。
季中临承认,她真长得特别好看,白皙,洋气,白可能是因为当老师不用下地干活吧。
察觉到他好像在端详她,沈一凝脚趾蜷缩,抠得湿拖鞋“滋”一声,她有些不自在,望他一眼,低下头,“我先进屋了。”
“嗯。”他漫不经心地应一声,擦肩而过时,没话找话似的,“明天早点起来,去饭店买包子吃。”
沈一凝“扑哧”一笑,学沈卫军对他的样子,立正,敬礼:“是,领导。”
季中临抿着唇,慢悠悠擦过她身边,没走两步,扬了扬唇角,小样,挺能整活儿!
隔天一早,两人去国营饭店排队买包子。
服务员果然不夸张,还不到七点,大排长龙。
沈一凝在自行车边上等着季中临买包子。他们到的早,季中临排在前面,几分钟后,他手里握着个纸袋子回来,满脸的不高兴。
“这什么饭店,排队这么久,只能买四个包子。”季中临把纸袋送到沈一凝面前,她从里面拿出一个。
带褶儿的肥嘟嘟的软面包子,辣豆腐肉丁馅儿,红油透出皮儿,松软鲜香。刚出锅,冒着热气,有点烫手,还没入口,就把人香迷糊了。
上下牙一碰,咬掉一口,豆腐的嫩,肉丁的香,辣子的冲,白面的纯,在口腔里痛快的打架。
国营饭店包纯白面的包子,不掺玉米面红薯面。
沈一凝怕烫,吃得慢,才吃掉一半,季中临三个都吃完了,意犹未尽。
“为什么只能买四个?你没粮票了?”沈一凝问。
季中临答:“卖包子的说每人只能买四个。”他掏出一张粮票,“你再去买四个。”
沈一凝快速把包子吃完,拿着粮票去排队。
十几分钟后,她捧着五个包子回来。
季中临挑眉,“你为什么能买五个?”
沈一凝也纳闷:“我就是随便问了一句卖包子的师傅,可不可以多拿一个,他就卖给我了。”
“窝草!”季中临爆粗口,“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搞男女性别歧视,等会儿我去扇他。”
沈一凝劝他,“有吃的你就快吃吧。如果你还想吃,我再去买。”
“一个人不是只能买一次吗?”若是女人可以买两次,他真要去扇卖包子的老头。
“我有办法。”
五个包子,沈一凝吃了两个,季中临吃了三个,前后不过几分钟。吃完,沈一凝让他等着,她神神秘秘地绕到一棵树后。
季中临不知道沈一凝葫芦里卖什么药,跨上自行车,坐后座等着。
过一会儿,有人拍他肩膀,“同志,你在等人吗?”
这腔调,有点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译制片那味儿。
季中临扭头,身后站着一个女人,头发盘成髻缀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戴一副眼镜,手臂上搭着外套,身上蓝色细格子衫,白净斯文。
他一眼没认出来,又看一眼,惊道:“你装什么指导员,我差一点还以为部队林指导来了。哪来的眼镜?”
“校长的眼镜,镜片磨损严重,让我帮他换个镜片。”沈一凝低低地笑,露出一排糯米小牙,又变成沈家庄的一凝。
“以前上学的时候,我扮演过洪湖赤卫队的韩英,老师们说我演的可像了。我娘说我模仿谁就像谁。”
她随口唱韩英的台词:“秋风吹,月儿高,湖水浩荡。望洪湖思绪起,怀念家乡。洪湖啊,我的亲娘,我的家乡。”
季中临捧场的鼓掌,“革命事业有你不多,没你不少,但是买包子重担落在你头上,没你不行,快去买。”
沈一凝这副打扮去排队买包子,卖包子的师傅看她几眼,问:“老师,要几个?”
“师傅,最后这六个,都给我吧,成吗?”
师傅:“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