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刘长喜开了口,剩下的审讯工作交给赵兰。

季中临半抱半拖地把情绪激动的沈一凝带出审讯室,她哭得泣不成声,嘴里喃喃的叫娘,有路过的民警,不认识季中临,问他怎么回事,夫妻吵架闹到派出所?

季中临不好解释,又找赵兰要派出所夜班值班室钥匙。他把沈一凝的头按怀里,不让人看见,怕遇上人问东问西,拿到钥匙,一溜烟把人弄进去,关上门。

她坐在床上哭个不停,不说话,就是哭,哭的酣畅淋漓,涕泗横流,发丝黏在脸颊,狼狈又可怜。。

季中临从包里取出在招待所买的毛巾,递给她擦脸。

她不接,扭过身子,一边吸鼻涕一边哭,哭命运的捉弄,哭母亲可怜的一生。

季中临绕过去,蹲在她面前,拿毛巾胡乱给她擦鼻涕眼泪。

“呜......”她夺过毛巾,小巧的鼻子皱着,埋怨他:“擦得我疼死了。”

季中临:“......”好心当成驴肝肺。

“别哭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招你了呢。”他站起来,往床上一坐,想了想,捞来自己的军用包,“吃包子吗?”

“不要吃!”沈一凝用力擤鼻涕,擤得鼻头通红,哭得脸也通红。

季中临翻了翻包,找到一个好东西,塞沈一凝手里,“尝尝。”

小小的,四四方方,用纸包着。

“这是什么?”

“巧克力。”

沈一凝打开包装纸,褐色的,薄薄的一片,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甜中带苦、浓香中透出奶味、几乎在入口的瞬间便融化,牢牢抓住舌尖所有味蕾。

“好吃。”她把一整个塞嘴里,甜得缺氧,忘记了哭,“你在供销社买的?”

“供销社哪有卖这玩意儿,香港买的。”季中临见沈一凝不哭了,又从包里掏出两百块钱,“给。”

沈一凝低头看着那两张大钞,缓缓伸出手接过来,心里五味杂陈,“我以后会还你钱的。季中临,你家住在哪里,给我留个地址吧,等以后我有钱,给你寄过去。”

“用不着。”他两手撑在身后,语气轻描淡写,“如果这两百块钱可以让你不重复你娘的命运,我觉得挺值,比花在任何地方都值。”

沈一凝捏着那两张大团结,滋味难言。

村里人都说她要干净,大冬天也要烧水洗澡,学校放假去田里干活,累一天,别人赶回家吃饭,她赶回家洗澡洗头。

好像一直在找一片纯净的土地,干干净净的做人。

可现在才发觉,皮肉的干净抹不去内心的自私。

她曾诬赖过季中临,在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之后。

如今更是厚颜无耻的向他借钱,这么一大笔钱,猴年马月还不上。

他正直、慷慨、充满正义,是真正的军人!

而她一直为自己筹谋打算,娘死了,爹不是爹,兄弟不是兄弟,时间一到,锣鼓队伍准时将她拖进无边无际的苦海,不出几天,甚至当晚,她就会死在里面。

嘴上说着认命,心思一刻也未曾真正投降。求生意志迫使所有恶念滚向一个黑暗角落,她躲在那里,妄图窥见天光。

门口响起敲门声,“沈一凝同志在吗?你的介绍信来了。”

沈一凝霍然起身,快步走到门口,打开门,外面是一位年轻的男民警。

“同志,您好。”沈一凝按住胸腔的激动,“我就是沈一凝。”

民警交给她介绍信,“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沈一凝没见过介绍信,开头是红色的毛主席语录: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

一切结论产生于调查情况的末尾,而不是它的先头。

介绍信上写着:兹介绍我镇沈一凝同志到省城或省外开展高中教育进修活动,请予接洽为荷。

下面盖了派出所和教育局两个大红章。

“季中临,你帮我看看,这样就可以吗?”沈一凝声音里掩盖不住的喜悦和兴奋。这张纸将为她插上翅膀,带她脱离泥泞沼泽,飞向自由的天地。

季中临走过来,认真看一遍,“可以,没什么问题。”他又问民警:“刘所长呢,我们当面去感谢他。”

“刘所长去市公安局汇报抓捕人贩子的案子,一大早就走了。”

民警离开时贴心地带上门。

沈一凝小心翼翼地把介绍信和两百块钱折叠起来,放包里,又掏出来,放哪都觉得不妥当,就怕被沈驴蛋发现。

季中临建议她:“放裤子口袋,每天随身带着,最稳妥。”

言之有理,沈一凝掏出裤兜,先仔细检查一遍有没有破洞,确保无误后,才放进去。

季中临笑了笑,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怨仇深,她保管介绍信和钱的慎重劲就跟他第一次上前线保管枪似的。

沈一凝情绪平静下来,两人跟赵兰打了声招呼,踏上回沈家庄的路。

一路上,沈一凝不停地问东问西,长这么大,没出过远门,没乘过火车,连大巴汽车也没坐过。

“大串联的时候,你没出去交流革命经验,冲击资产阶级发动路线?”季中临说,“我可是从北到南,由东到西,走遍祖国大好河山,横扫一切牛鬼蛇神。”

沈一凝坐在自行车后座,老老实实地抓紧他的衣服,“那时候我还小呢。”

“你多大了?”季中临顺嘴问。

“我十九。”

季中临有些吃惊,他亲妹十五岁,看着可比沈一凝小多了,明显一脸学生气的小姑娘。

可能是他遇见沈一凝的时候,就听说她要嫁人,潜意识以为她二十多了。

加上沈一凝五官明媚,眼梢眉角全无稚气,偶尔举手抬足,隐约带一丝少妇的妩媚,恰如挂在枝头的水蜜桃,熟的甘甜多汁。

沈一凝说:“季中临,我想学骑自行车,你教教我吧。”

“没礼貌!你比我小五岁,不得喊我一声哥?”

沈一凝张了张嘴,喊不出口,他太皮了,比班里带锤子上课的学生还皮,有天放学,她还看见他爬树上掏鸟蛋,跟沈卫军比谁爬的更快。

不过他冷着眉眼,朝人贩子开枪时的杀伐果断,也与平时判若两人。

人有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