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的话,查无错漏。
卷宗上的记录,自然是如此。
可二虎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个人……干净得有些过分了。
就像一间被人刻意打扫过的屋子,所有东西都摆在它该在的位置,规规矩矩的。
但一个真正生活的地方,怎么能什么东西都规规矩矩的呢?
他眯了眯眼。
或许该去叶家的老宅子看看。
那里,会不会藏着什么村民们也不知道的秘密?
村西头,里长家的院门虚掩着。
二虎推门而入,木门发出“嘎吱”一声。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坐在院里的小马扎上,眯着眼打盹,听到动静,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慢悠悠地转过来。
“你找谁?”
里长的声音苍老而沙哑。
二虎没有说话,径直走到他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块乌木腰牌,在他眼前一晃。
腰牌上,赫然一个血红的“锦”字。
里长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嘴唇哆嗦着,屁股下的马扎一歪,整个人直接摔倒在地。
“锦……锦衣卫……大人……”
他手脚并用,想爬起来磕头,却被吓得手脚发软,一点劲都使不上了。
“别出声。”
二虎的声音很轻,却透着几分威胁的意味,“今天我没来过,你也没见过我。要是金陵城里有半句关于我的风声,你这院子里,明年长的就不是菜,是坟头草了。全家的坟头草,明白吗?”
“明……明白……小老儿明白……”
里长吓得魂飞魄散,牙齿磕得咯咯响。
他活了快七十年,只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过锦衣卫的凶名,那是能让小儿止啼的存在。
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了活的。
二虎蹲下身,与里长平视。
“我问,你答。”
“叶玉轩,你认识吧?”
里长猛地点头。
“认……认识……村里的娃……”
“把他家里的事,从他爷爷那辈说起,一五一十,说清楚。”二虎的语气不容置疑。
里长不敢有丝毫隐瞒,将脑子里所有关于叶家的记忆都倒了出来。
他的叙述,比村民们更加条理分明,也更加客观。
“叶玉轩的爷爷,叶知秋,那可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年兵荒马乱的,咱们这片闹瘟疫,十里八乡的郎中都束手无策,是他老人家一个人,几副汤药下去,把瘟疫给压住了。救了不知道多少人命,那是真正的活菩萨!”
“可惜啊,后来元兵打过来,他老人家为了给伤兵治病,被乱军给……”
里长叹了口气,眼中有惋惜,也有恐惧。
“他儿子,也就是玉轩的爹,叫叶明山。医术也学了七七八八,虽比不上他爹那般神乎其技,但也是个好郎中。可惜,身子骨弱,前些年,夫妻俩一场风寒就都没了。”
二虎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膝盖。
这些信息和村民说的基本吻合,但从里长口中说出,就更多了几分可信度。
“那叶玉轩呢?”二虎问道,“他也会医术?”
“这……”
里长犹豫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玉轩这孩子,命苦,性子也闷。他爹娘走后,他就没怎么出过门,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他家那些老医书看,谁也没听说他给人瞧过病,咱们都以为叶家的本事要断了传承呢。”
“但是……”
里长话锋一转,“他家祖上那本事,可是实打实的。玉轩这孩子又聪明,从小学书就快。许是……许是真把那些医书给看通透了,得了真传。”
这番话,为叶玉轩的“一鸣惊人”提供了最完美的解读。
家学渊源,天赋异禀,闭门苦读,一朝顿悟。
故事天衣无缝。
二虎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快吓破胆的老人。
“记住我的话。”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
奉天殿内,烛火通明。
朱元璋端坐在龙椅上,面沉如水。
殿中只跪着一人,正是连夜从乡下赶回来的二虎。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
二虎将调查结果一字不差地汇报完,“臣走访了村民,又私下问了当地里长。所有人的说辞都能对上。
叶玉轩家世清白,祖上三代皆为良医,其祖父叶知秋在当地颇有仁名,后死于战乱。
其父医术尚可,但英年早逝。
叶玉轩本人,性情孤僻,酷爱读书,几乎与外界隔绝。”
他顿了顿,补充道:“背景……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朱元璋手指轻轻敲着龙椅的扶手,发出“笃、笃”的声响,在这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清晰。
良久,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他要的,就是一个身家清白,没有根基,容易掌控的“工具”。
一个突然冒出来的,背景复杂的“神医”,他不敢用,也不会用。
但一个家道中落的天才,那就没问题了。
因为,他自己就是从微末中杀出来的,他相信这世上有奇迹,也相信人的潜力。
“干净?”朱元璋的嘴角扯出一个难测的弧度,“这世上,太干净的东西,要么是假的,要么就是被人刻意擦干净的。”
二虎心头一凛,俯首道:“陛下圣明。”
“不过,既然查不出问题,那就暂且当他是真的。”朱元璋的语气缓和下来,“多一个能从阎王手里抢人的神医,是咱大明的福气,也是标儿的福气。这样的人才,要用,但也要慎用。”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像鹰一样盯着二虎。
“你,派几个最机灵的,从现在起,给咱死死盯住他。”
“他每天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饭,甚至拉的屎是什么颜色,咱都要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