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茂却执意不肯起,抬起头,一双虎目竟有些泛红。
“使得!如何使不得!”
他声音嘶哑,“我常茂自幼丧父,与妹妹相依为命。她就是我的命!若不是叶神医出手,我妹妹她恐怕……”
一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竟有些哽咽。
这番情态,不似作伪。
但叶玉轩不敢全信。
这里是天子脚下,他这座宅子更是万众瞩目。
常茂身为当朝最年轻的国公,一举一动都代表着整个淮西勋贵集团的态度。
今天他在这里惊天一跪,明天整个京城的文武百官就都会知道。
这是单纯的感谢,还是……一种政治表态?
是想将他叶玉轩,彻底打上“武将集团”的标签吗?
“国公爷,太子妃吉人天相,乃是天佑大明。在下不过是尽了医者本分,愧不敢当国公爷如此大礼。”叶玉轩语气诚恳,手上也加了力道。
他必须让常茂起来。
跪在这里,就是把他推上风口浪尖。
常茂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顺着叶玉轩的力道站了起来。
他身高八尺有余。
站直了身子,竟比叶玉轩高出大半个头,压迫感十足。
“叶神医,你别误会。”
常茂拍了拍膝上的尘土,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刚才的悲戚一扫而空,多了几分武人的豪爽,“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绕。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你救了我妹,就是我常茂的恩人!以后在京城,谁敢找你麻烦,就是跟我常茂过不去!”
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
叶玉轩心中却是一凛。
好一个“粗人”。
这番话,看似直爽,实则每一个字,含金量都拉满了。
既是报恩,也是撑腰。
他这是在用一种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给天下人提醒:叶玉轩,我保了!
叶玉轩给常茂见礼,拱手道:“多谢国公爷厚爱。外面人多眼杂,还请国公爷入内奉茶。”
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将常茂引向正堂。
常茂也没客气,大刀阔斧地跟着叶玉轩进了屋。
他的亲兵则如门神一般,分立在大门两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将所有窥探的视线都挡在了外面。
正堂之内,叶玉轩请常茂落座,自己则去后堂准备茶水。
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
常茂的出现,是福是祸?
被皇帝这头猛虎盯上,已经够难了。
现在,又来了一头雄狮示好。
两头猛兽之间,他这只被困的鸟,该如何自处?
他端着茶盘回来时,常茂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上,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叶神医,你这地方,是陛下赏的吧?真不赖!”
常茂接过茶杯,一口饮尽,像是喝酒一样,发出一声痛快的赞叹,“好茶!”
叶玉轩在他对面坐下,平静地说:“托陛下洪福。”
常茂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叶玉轩的眼睛,突然压低了声音。
“神医,我妹妹的病……真的只是寻常的风寒入体,忧思成疾?”
话音落下,正堂内的气氛突然变了。
常茂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锐利的眸子死死锁住叶玉轩。
但他没有立刻追问。
这位在沙场上杀伐决断的国公爷,此刻耐心十足。
他缓缓收回前倾的身子,重新靠回椅背,端起茶杯,又是一口饮尽。
“咔”的一声,茶杯被重重搁回桌上。
“叶神医,咱兄妹俩,爹死得早。”
常茂的声音忽然变得低沉沙哑,不复刚才的豪迈,多了几分沧桑,“这偌大的常家,就靠我和我妹撑着。你知道的,太子爷身边,不止我妹妹一个女人。”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戾。
“那个吕氏,一直盯着太子妃的位置。要是这次我妹妹真没了,不出三个月,她吕氏,就能扶正。
到那时候,我常家在朝中的分量,怕是就要被她爹那个酸儒给踩在脚底下了。”
这番话,算是掏心窝子了。
没有半句虚言,全是赤裸裸的政治现实。
皇权之下,从来不只是风花雪月,更是刀光剑影。
太子妃常氏的性命,直接关系到整个淮西勋贵集团的荣辱兴衰。
叶玉轩心中了然。
他救的,不止是一条人命。
他救的是常茂的命根子,更是整个常氏一族的未来。
这份恩情,比天还大。
难怪常茂会当街下跪。
“国公爷言重了。”
叶玉轩垂下眼帘,避开他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本就是分内之事。况且,陛下赏赐丰厚,在下已经受之有愧。”
他特意点出“陛下赏赐”,是在不动声色地提醒常茂,自己是天子的人。
这份功劳,首先属于皇帝。
“陛下是陛下,俺是俺!”
常茂大手一挥,浑不在意,“陛下的赏赐是皇恩,俺常茂的感谢,是私情!”
他猛地一拍手。
“来人!”
话音刚落,门外的亲兵立刻抬着两个沉重的木箱进来。
咚!
咚!
箱子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打开!”常茂下令。
亲兵领命,掀开箱盖。
刹那间,满室金光!
一箱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金条,另一箱是白花花的银锭。
粗略一估,金银相加,不下千两。
饶是叶玉轩有了心理准备,也被这大手笔惊了一下。
千两黄金白银,在这京城,足以买下一座三进的大宅子,外加百亩良田。
“国公爷,这万万使不得!”
叶玉轩立刻起身推辞,“无功不受禄,在下……”
“屁的无功不受禄!”
常茂瞪起眼睛,一把按住叶玉轩的肩膀,力道大得像铁钳,“你救了我妹的命,就是我常家的恩人!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常茂!看不起我们这些沙场上摸爬滚打的粗人!”
这话,说得又重又硬,由不得他拒绝。
叶玉轩知道,这钱,今天他是非收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