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被儿子抛弃了。
但儿子养的狗却没有抛弃我。
防盗门的合页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钝刀割过我绷紧的神经。
我僵在原地，看着那双被我刷洗的一尘不染的白色运动鞋跨过门槛，鞋尖没朝我这边偏一下。
少年开口说
“妈，我走了”，声音里没有一丝波澜，像只是去楼下买瓶饮料。
我张了张嘴，喉咙里堵着，发不出半点声音。
指尖下意识攥紧了围裙角。
视线死死黏在他牵着男人的手上。
那只我无数次牵过、为他洗过校服的手，正攥着另一个人的掌心。
男人穿着一身人模狗样的西装，嘴角挂着施舍般的笑。
二
他还装模作样地带了块手表，谁能想到，他当年连儿子的学费都要偷去买酒。
“识相点是对的，他跟着我才能过好日子”，男人轻飘飘的语气里全是炫耀。
“我给他找了个有钱的妈，那女人生不出孩子。”
我终于找回嘶哑的声音：“那是你爸，他以前……”
少年猛地回头皱眉，眼神里的厌烦像针一样扎过来：
“你只会抱怨，爸能给我买球鞋送我去私立，你能吗？”
他的话让我浑身发冷。
“还有，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少年晃了晃手中的手机，我看到那个显眼的标志。
“这可是爸爸给我买的最新款苹果手机，Promax你懂吗？Promax！”
他得意地笑着，用眼神对我说。
你这个又穷又土的女人。
男人不耐烦地扯了扯少年：
“别废话，车在楼下等着。”
少年立刻转回头，脚步没有半分迟疑。
我冲上去想抓他的衣角，指尖只擦过一片冰凉的校服布料。
脚边传来轻轻的蹭动，是布布折了回来，毛茸茸的脑袋蹭着我的裤腿。
布布黑亮的眼睛映着我的脸，湿漉漉的鼻子一下下碰着我的手。
我蹲下，抱着膝盖，忍不住哭了。
布布立起来用前爪搭住我的膝盖，温热的舌头舔掉了我眼角的泪。
我望着空荡荡的楼道，又低头看布布摇得欢快的尾巴。
突然笑出了声，眼泪却流得更凶。
养了十五年的他，不如养了两年的布布。
养儿防老。
呵。
三
烟灰缸里的烟蒂堆得像小山。
啤酒瓶在茶几上滚出刺耳声响，他又对着我摔了筷子骂骂咧咧。
那天他喝醉了挥拳时，我抱着吓哭的儿子。
他踹在桌腿上，玻璃杯中的啤酒摇晃，溅到我脸上。
嘴里骂的全是 “赔钱货”“娶了你倒八辈子霉”。
与伤人的话语一同到来的，是伤人的拳头。
儿子吓得捂住眼睛，却还小声喊 “别打我妈妈”。
攥着泛黄的初中毕业证，我辞掉了坐办公室的稳定工作。
那是我拼命求来的一份工作。
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使我能坐在办公室里。
即使只是帮里面的正式员工复印材料。
比起体面，孩子眼底的恐惧更让我揪心。
趁他醉倒在沙发上打呼，我连夜收拾了简单的行李：
儿子的课本、一些换洗衣裳、我的旧棉袄，还有攒了半年的三百块钱。
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他的呼噜声在寂静的夜里像打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