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半铃声
我从未想过,那串熟悉的铜铃声会再次撕裂我的生活。
大学暑假刚回到家第三天,凌晨两点四十七分,一阵若有若无的铜铃声将我惊醒。那声音我很熟悉——是父亲赶尸时摇的摄魂铃。
可父亲早已金盆洗手七年了。
我摸过床头的眼镜,屏息倾听。夜雨敲打着木窗,山风呼啸而过,但在那间隙中,铃声依旧清晰可辨,由远及近,正沿着门前那条废弃多年的赶尸小道行进。
心脏猛地一缩。这不可能。
我轻手轻脚地下床,生怕惊动什么不该惊动的东西。老旧的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呻吟。透过门缝,我看到父亲的卧室门虚掩着,里面空无一人。
他真的出去了。
雨声中,铃声越来越近,夹杂着一种奇怪的、有节奏的跳跃声。那是赶尸匠引领尸体行进时特有的声音——尸体双臂被绑在竹竿上,由赶尸匠抬着前端引路,跳跃前进。
我感到一阵寒意从脊背窜上来。父亲为什么重操旧业?七年前那场事故后,他发过誓再也不碰这行当。那晚他抬回来的破碎尸体,那持续三天的超度法事,那之后他整整一个月没开口说话……
我披上外套,悄悄推开大门。山雾浓重,夜雨冰凉,能见度不足十米。但声音就在不远处,绝不会错。
犹豫片刻后,我抓起手电筒,潜入雾中。
门前那条青石板路早已荒废多年,两旁杂草丛生。小时候父亲严禁我靠近这条路,尤其在夜晚。他说这是「死人路」,活人避让。可现在,沿着这条路前行的,很可能正是父亲本人。
雾气缭绕中,我隐约看到前方有晃动的光亮——是油灯的光芒,赶尸夜行从不用电筒,这是祖辈传下的规矩。
我闪身躲到一棵老槐树后,屏住呼吸。
灯光渐近,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只熟悉的青铜摄魂铃。接着是摇铃人的背影——矮壮,微驼,披着蓑衣,头戴斗笠。
是父亲无疑。
随后我看到他身后的景象,胃里一阵翻腾。
四具尸体,用草绳系在一起,披着宽大的黑色尸衣,头上罩着篾簸箕,正随着铃声有节奏地跳跃前行。父亲每摇一次铃,就撒出一把纸钱,低声念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
最奇怪的是最后那具尸体。它不像前三个那样整齐地跳跃,而是动作僵硬,不时踉跄,仿佛不适应这种行进方式。尸衣下摆露出的一截裤脚,看起来像是现代款式……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那具尸体的身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队伍经过我藏身的槐树时,最后那具尸体突然绊了一下,头上的簸箕微微歪斜。在油灯昏黄的光线下,我瞥见了一角苍白的皮肤和一缕……
金色的头发?
外国人?湘西深山老林里怎么会有外国人的尸体?而且父亲为何破戒重操旧业?
无数疑问在我脑中炸开。就在这时,父亲突然停下脚步,猛地回头看向我的方向。我急忙缩回树后,心跳如擂鼓。
「平安,出来。」
父亲的声音低沉而疲惫,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知道是你,出来吧。」他叹了口气,「你不该来的。」
从树后慢慢走出,我不敢看那些还在轻微晃动的尸体。「爸,这是怎么回事?你说过再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