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江解放吓得手里的烟袋都掉了,哆哆嗦嗦地站起来:“我……我是。”
张组长晃了晃手里的纸:“江解放,江建军,你们被人举报搞投机倒把,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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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和我哥的脸,瞬间就白了。那种白色,就像墙上那层快要脱落的石灰,干瘪,又绝望。
“误会!这绝对是误会!”王桂芬第一个反应过来,扑上去就想抱张组长的大腿,被旁边的人一把推开。
“是不是误会,跟我们回去说清楚!”张组长一脸的铁面无私,他一挥手,“搜!”
几个人立刻冲进了屋里。很快,就有人从我爸妈的床底下,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一打开,里面全是花花绿绿的布票和几包没开封的红糖。
王桂芬的哭嚎声,一下子卡在了喉咙里。
张组长看都不看,又问:“信上说,还有一个地窖,在哪?”
我爸的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地窖的入口,就在厨房的灶台下面。那是他们以为最安全的地方。治安组的人掀开沉重的石板,一股霉味混着钱的味道就涌了出来。没一会儿,一个上了锁的木箱子,被抬了上来。
当着所有人的面,箱子被撬开。里面,是一沓又一沓的钞票,有一块的,有五块的,有十块的。旁边,还有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着账。
铁证如山。
我爸江解放,像一条被抽了筋的狗,趴在地上,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我哥江建军,还想嘴硬,吼着:“谁!是谁他妈的害老子!”
他的眼睛,像刀子一样,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
我没躲,平静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怀疑,但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在他眼里,我就是个任他拿捏的软柿子,懦弱,无能,怎么可能有这个胆子。
张组长懒得听他废话,直接一挥手:“带走!”
制服人员像抓小鸡一样,把我爸和我哥押了起来。王桂芬疯了一样地扑上去,又哭又骂,抓着江解放的衣服不放。
张组长皱了皱眉,对旁边的人说:“这个女同志,作为共犯家属,思想很有问题,一起带走,好好教育教育!”
于是,王桂芬也被押了起来。
他们一家三口,被推搡着往外走。院子门口,早就围满了看热闹的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一辆解放牌大卡车,停在巷子口。
我爸,我哥,我妈,像三条死狗一样,被粗暴地推上了卡车的后车斗。
王桂芬还在撒泼打滚地咒骂,骂这个,骂那个,骂不得好死。江建军则用淬了毒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在我身上剜下两块肉来。
只有我爸江解放,他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突然嚎啕大哭起来。那是真正的,带着恐惧和绝望的哭声。
卡车发动了,突突地冒着黑烟。
就在这时,我慢慢地,走进了厨房。我从米缸最底层,挖出了一小袋他们藏起来的白面。这是他们准备过年才吃的。
我舀了两大勺,和了面,揉成团。然后生火,烧水,把白面馒头放进锅里蒸。
当他们被押上前往农场的卡车,在全院人的注视下,渐行渐远时,我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吃着热腾腾的白面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