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面的甜味,混着蒸汽的热度,在嘴里化开。我一口一口,吃得很慢,很认真。
院子外,卡车的轰鸣声和王桂芬的咒骂声,越来越远,最后,都消失了。
世界,终于安静了。
4
送走了那三尊瘟神,这个所谓的“家”,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安宁。
屋子里还残留着被翻找过的狼藉,和我妈王桂芬身上的那股汗酸味。我没急着收拾,而是先回自己屋,把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关好,闩上,然后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
这一觉,我睡得天昏地暗。没有梦,没有上一世临死前的挣扎,也没有这一世开局的巴掌。就像一块被扔进深海的石头,不断下沉,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和寂静。
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
我饿了。
我爬起来,走到厨房。锅里还剩下半个我昨天蒸的白面馒头,已经冷了,硬邦邦的。我没热,就着凉水,一口一口地啃了下去。
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这个家里所有属于他们的东西,都清理出去。
我爸的烟袋锅,我妈的针线筐,我哥那双沾满了泥的臭皮鞋,我弟的弹弓和玻璃球……所有的一切,我都打包扔到了院子外的垃圾堆里。
然后是他们的床铺。被子又潮又硬,散发着一股经年不散的霉味。我把被褥全部卷起来,扔了出去。只留下光秃秃的床板。
整个过程,我心里没有半分波澜。不像在扔掉家人的东西,更像是在清理一间很久没人住,已经长满蛛网和灰尘的凶宅。
干完这一切,屋子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也亮堂了许多。
我把所有的门窗都打开,让阳光和风灌进来,吹散那些属于过去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我正忙着,院门口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住在对门的邻居,孙大娘。
孙大娘是个好人。上一世,我被我哥打的时候,只有她敢冲过来骂两句。虽然没什么用,但我记着这份情。
“小夏……你……你还好吧?”孙大娘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眼神里满是担忧。
她显然是听说了昨天发生的事。
我停下手里的活,对她笑了笑。那可能是我重生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
“孙大娘,我没事。好得很。”
孙大娘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你爸妈他们……唉!你一个女孩子家,以后可怎么办啊?”
“有手有脚,有工作,饿不死。”我回答得很干脆。
我把孙大娘请进屋,给她倒了碗水。她看着这“家徒四壁”的景象,眼圈都红了。她说:“有啥难处,跟大娘说。别一个人硬扛着。”
我点点头,没说话。
我知道她是好心,但我这辈子的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任何人的同情和怜悯,对我来说,都可能是新的枷锁。
送走孙大娘,我把院门从里面插上。
接下来,是处理那份工作。我拿着请假条,去了红星纺织厂。
人事科的刘科长认识我,也听说了我们家的事。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江夏啊,你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这工作……”
“刘科长。”我打断了他,“家是家,我是我。我是厂里的正式工,我是清白的。工作,我会好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