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这个时候,屋子里总是吵吵闹闹。我妈在骂我饭做得不好,我哥在吹牛他今天又跟谁打了架,我弟在哭闹着要糖吃。
而现在,一切都消失了。
我突然觉得,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平静,安宁,只属于我自己。
接下来的日子,我过得像一台精密的钟表。
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两点一线,规律得可怕。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我研究机器的构造,琢磨怎么能提高效率,怎么能减少断线率。
一个月后,车间的生产评比,我拿了全车间第一。
李主任在大会上公开表扬了我,还给我发了两块钱的奖金和一张奖状。
我拿着那张红色的奖状,站在台上。台下,那些曾经议论我的人,眼神都变了。从幸灾乐祸,变成了惊讶和一丝说不清的敬畏。
我没觉得多高兴。
这只是第一步。我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所有人都好。我要让他们知道,离了那些吸血的蚂蟥,我江夏,能活成一棵参天大树。
6
奖金和工资发下来,我的手头一下子宽裕了些。
我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买吃的,也不是添置新衣服,而是去废品站,淘了一堆旧报纸。
从六十年代末到现在的,只要能找到的,我都买了回来。
晚上,我就着昏暗的灯光,一张一张地看。别人看报纸,是看新闻,看社论。我看报纸,是找“未来”。
我知道,再过不到两年,那场改变了无数人命运的高考,就要恢复了。上一世,我就是因为家里不让,错过了这个机会,一辈子窝在纺织厂,最后被当成货物卖掉。
这一世,我绝不会再错过。
我要考大学,我要离开这个地方,去一个没有任何人认识我的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要重新捡起那些被我扔掉了十多年的课本。
我把初中和高中的课本,从废纸堆里一本一本地找了回来。很多都已经残破不全,散发着霉味。我就用纸糊上,一页一页地抚平。
白天,我是纺织厂最出色的挡车工。晚上,我是这间小屋里最刻苦的学生。
这种日子很苦,但也很快乐。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我自己。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我正在一点一点地,把我人生的主动权,从别人手里,夺回到自己手里。
就在我以为日子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我带来了关于那个“家”的消息。
是孙大娘的儿子,他在县里的派出所工作。
那天他回家探亲,被孙大-娘拉着,特意到我家来了一趟。
“江夏姐。”他有些拘谨地叫我。
他告诉我,我爸江解放,因为涉案金额巨大,性质恶劣,被判了十五年,送去了西北的劳改农场。我哥江建军,作为从犯,判了十年,跟他在一个地方。
而我妈王桂芬,因为是家属,没有直接参与,被判了三年劳动教养,就在本省的女子农场。
“西北的农场,条件很苦。”孙大娘的儿子说,“冬天零下二三十度,夏天风沙大得能埋人。你爸和你哥,这辈子,算是毁了。”
我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他又说:“你妈在的那个农场,倒是没那么苦。就是每天都要干农活,还要参加思想学习。听说她刚去的时候,天天撒泼打滚,后来被关了几天禁闭,就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