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从听雨轩出来,苏玥又在苏泓的书房里待了半个时辰。

待回到芍苑,已是华灯初上。

她懒懒倚在贵妃榻上,裙裾如流水般铺陈开来。

芸香便笑着走在她身后,替她轻轻捏起肩膀来。

“小姐,可要泡个汤解解乏?” 芸香声音轻柔,“婢子让人备下了木樨香露,最是解乏。”

苏玥闭目"嗯"了一声,长睫在烛光下投下浅浅阴翳。

苏泓为了泡汤专门打造了几个汤池。

汤池是用汉白玉砌成的,四角蹲着憨态可掬的石象,口中缓缓吐出温水。池边摆着张红木小几,上面放着白瓷酒壶和几样时令鲜果。

芸香捧着鎏金缠枝莲纹的香露瓶,将木樨香露缓缓倾入池中。霎时,甜而不腻的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开来。

四个婢女手执羽扇,轻轻搅动水面,让香露与泉水充分交融。

苏玥赤足踏上池边的和田暖玉阶,足尖刚触及水面,便有婢女捧来盛着玫瑰露的银匜,为她净足。

她解开腰间丝带,罗裙滑落,露出如玉般的肌肤。烛光下,她纤秾合度的身姿宛若精雕细琢的白玉像,每一处曲线都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艳,少一分则淡。

踏入池中时,温水漫过她精致的锁骨。水珠顺着她修长的颈项滑落,在如玉的肌肤上留下晶莹的水痕。乌发如瀑垂落水中,与粉白的山茶花瓣纠缠,黑白分明间更衬得她肤光胜雪。

“小姐……” 芸香立在池畔,目光落在水雾中那抹惊心动魄的丽影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真美。”

芸香伺候多年,还是忍不住赞叹,那通透玲珑的曲线她看了还是忍不住想入非非,她有些恍惚的想,若是小姐存了心,天下男儿谁能不为之神魂颠倒?

若她是男子,定要求娶这般女子,日日宠着她,只求她日日展颜。

苏玥轻笑,指尖随意拨弄着水面漂浮的花瓣,带起圈圈涟漪:“再美的皮囊,百年之后,也不过一具枯骨红颜。”

窗外,一弯新月悄悄爬上枝头。

苏玥闭目靠在温润的池壁上,任由暖流包裹全身。意识沉浮间,眼前却倏然掠过听雨轩中,那人执棋时微蹙的眉头,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

第二日,苏玥便埋首在各地收上来的账册上。

直到——

"小姐!"芸香匆匆推门而入,声音里带着几分雀跃,"陈凝小姐来了!"

苏玥从账册中抬首,朱笔还悬在半空。珠帘轻响处,一位身着杏色襦裙的女子款款而入。阳光透过窗棂,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四个月不见……"苏玥搁下笔,目光落在好友红润的脸颊上,唇角不自觉扬起一抹真切的弧度,"我们凝儿要当娘亲了?"

陈凝轻抚着隆起的腹部,脸上漾起温柔的笑意:"可不是?这小祖宗闹腾得很,前三个月害我吐得天昏地暗,整日恹恹的,这才在扬州耽搁了许久。若早知这小冤家年节就来,我年节就不走亲了,待扬州可无聊了。"她缓步走到苏玥身旁的软榻坐下,嘴里噼里啪啦地倒着苦水。

待抱怨稍歇,她眼波流转,忽地染上一丝狡黠的光,凑近苏玥,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的八卦意味:“倒是你呀,我的好玥儿,我这才刚进府门,耳朵里可就灌满了风言风语。听说府上,来了位神仙似的‘表弟’?”

苏玥执起案头温着的甜白瓷壶,为她斟了一杯温热的红枣茶。闻言,执壶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顿,澄澈的茶汤在杯中轻轻一晃,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不过是远房表亲,暂住罢了。”

"哦?"陈凝接过茶盏,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可我怎听下人们说,这位‘表弟’生得龙章凤姿,俊美得不像凡尘中人,通身的气派,连咱们江南最负盛名的玉面郎君,怕都要逊色三分呢?是不是真的?”说着就要起身,"快带我去瞧瞧。"

窗外一阵风过,吹得案上账册哗哗作响。苏玥伸手按住飞扬的纸页,眼尾那颗泪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都双重身子的人了,还这般爱瞧男色?” 她眼波斜睨过去,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仔细生个小色胚出来,将来可别怨我。”

陈凝噗嗤一笑,眉眼弯弯,“我才不怕!我若不爱瞧男色,当初怎能把谢徜那呆子从人堆里挑出来?你是不知道……”她凑得更近,声音压得极低,"你是不知道,那等端方君子,调教起来……那滋味,才叫一个绝呢!”

陈凝那句“调教起来滋味才绝”的虎狼之词刚落音,自己先忍不住咯咯笑起来,颊边飞起两朵红云,倒显出几分未嫁时的娇憨来。

她捧着温热的红枣茶,小口啜饮,眼波流转间,促狭更甚:“所以呀,玥儿,”

她身子又往苏玥那边凑了凑,几乎要挨上,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蛊惑的意味,“那位‘表弟’,当真很俊?快跟我说说,他什么模样?是剑眉星目、英气逼人,还是温润如玉、公子无双?性子如何?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还是……”

她话未说完,苏玥已伸出食指,轻轻点在她喋喋不休的唇上。

“凝儿。”

“你方才说……那‘调教’的滋味,当真这般好?” 苏玥眼尾那颗泪痣灼灼生辉。

陈凝手中的茶盏都险些打翻,随即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她猛地坐直身体,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和促狭:

“哦?”

她拖长了调子,声音里充满了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我们冰清玉洁、不染凡尘的苏大小姐,竟也动了……春心?”她故意将“春心”二字咬得又轻又慢,带着钩子般的尾音,“看来这位‘表弟’,当真是位了不得的谪仙人物啊!竟能引得我们仙子下凡,动了凡念?往日我同你说这些闺房私语,你可是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的,我还以为你当真要顶着这番样貌修仙呢。”

苏玥迎着她灼灼的目光,并未闪躲。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轻吹开浮沫,袅袅热气氤氲了她秾丽的面容。

半晌,才从氤氲的雾气后,传来一声极轻、却带着一丝慵懒兴味的:

“嗯哼。”

她眼睫微抬,眸光流转间,似有春水微澜,“是有那么点兴趣。”

"那便收了他!"陈凝大言不惭,"就凭玥儿这副祸国殃民的容貌,勾勾手指便够了。"她语气斩钉截铁,仿佛在陈述一个不争的事实,“这般人物,留在身边,既能养眼,又能……”她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狡黠的暗示,“解闷,岂不两全其美?”

“收了他?” 苏玥重复着这三个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玩味的探究。

陈凝用了午膳,又絮絮叨叨了些扬州见闻和孕期琐事,直到日头西斜,带着恋恋不舍,被贴身丫鬟搀扶着上了回府的软轿。

送走好友,苏玥并未立刻返回书房。她独自立在芍苑庭院中,一阵风吹过,拂过她月白的素罗衫,衣袂翩跹。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青石板上。

她目光看向听雨轩的方向。

半晌,她转身,声音清越。

“芸香,表弟此刻可在听雨轩?”

“小姐,今日世子一大早出去便没回来过。”

“待他回府,便告诉我。”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补充道,“让厨房炖上一盏冰糖燕窝,

“是。” 芸香躬身领命,心头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她伺候小姐多年,何曾见过她对哪位男子这般……上心?

直至第二日夜间,崔清珩才回府。

苏玥端着一盏温热的安神茶,指尖轻叩听雨轩的门扉。

无人应答。

她微微蹙眉,指尖稍一用力,门扉无声滑开。

室内烛火昏黄,氤氲的水汽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与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气息。

“表弟?”她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无人回应。

她缓步绕过屏风,脚步刚踏进内室,便蓦地僵住——

崔清珩正背对着她,衣衫半敞,湿发垂落,水珠顺着他的后颈滑下,沿着脊背的线条一路蜿蜒,最终没入腰间松垮的衣带里。

常年习武的身躯肌理分明,肩背线条紧实分明,匀称得像是精心雕琢的冷玉,每一处线条都恰到好处地彰显着力量与美感。

苏玥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地收紧,茶盏险些脱手。

——她还尚未想过,白日里那个清冷自持、连眼神都带着疏离的“表弟”,此刻竟会以这般姿态撞进她眼里。

崔清珩听到动静,蓦地回头。

四目相对的一瞬,空气仿佛凝滞。

他湿透的发梢还在滴水,水珠沿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滑过喉结,最终隐入半敞衣襟下那片若隐若现的胸膛。那双平日里深不见底的眼眸,此刻因水汽氤氲,竟透出几分罕见的怔忡与……惊怒!

“出去。”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苏玥眸光微闪,心里想着看都看了,不多看点不亏了,视线便自觉地落在他锁骨处——那里还沾着未擦干的水痕,在烛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啧,"她故意发出一声轻叹,“表弟这身段……当真是赏心悦目,我甚是喜欢。”

崔清珩身形骤然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冰针钉在原地。

"夜已深,表弟怎不擦干头发?"她眼尾微挑,那颗泪痣在烛光下灼灼生辉,如同雪地里一点凝固的朱砂,带着蛊惑人心的妖异,“湿气侵体,恐伤身呢。要不要……表姐帮你?”

“让你出去!”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逼至绝境的厉色,拢紧衣襟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嶙峋凸起,泛出失血的青白。耳后一抹几不可察的红晕,在湿漉漉的墨发遮掩下,如同暗夜中一点将熄的星火,若隐若现。

苏玥非但不退,故意又往前迈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空气中弥漫的水汽仿佛都沾染上她身上清冷的兰香。

“这么急着赶我走?” 她红唇微嘟,带着一丝委屈的娇嗔。将茶盏放在案几上,指尖状似无意地划过他的湿发,"我可是特意来送安神茶的。"

崔清珩如同被烙铁烫到般,猛地后退一步!

“砰!”

他的后背重重撞上冰冷的檀木屏风,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

苏玥见状,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那笑声清泠悦耳,如同碎玉落盘,眼波流转间,尽是玩味。

“表弟这是……” 她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慵懒,带着钩子般的诱惑,“在怕我?”

话音未落,崔清珩突然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他掌心湿冷的水汽浸透她肌肤,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

"苏小姐。"他声音沉冷,字字如冰刀出鞘,“屡次三番如此,可知廉耻二字怎么写?”

一滴冰冷的水珠从他湿发坠落,正砸在她腕骨处。

苏玥抬眸,撞进一双黑得骇人的眼睛,那里似寒潭深不见底。

“看来……” 她非但未露怯意,反而微微仰起脸。

那张脸剔透莹润,吹弹可破,不见半分瑕疵。几缕未绾紧的青丝自鬓角滑落,带着若有似无的幽香,更衬得她肌肤胜雪,骨相清绝,那是一种近乎妖异的、从骨子里透出的极致之美。

她眼波盈盈,直视着那双翻涌着寒冰风暴的黑瞳,声音清越如冰泉击石:

“……表弟很厌恶我?”

崔清珩的呼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苏小姐请自重!” 他眼神瞬间恢复成一片无波古井般的清冷。

苏玥见他又恢复成无欲无求的谪仙模样,便收起了玩弄的心思。

“表弟既如此不喜,” 她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那便……早些歇息吧。”

言罢,她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