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儿!看我又给你带‘宝贝’来了!” 陈凝仍旧人未至,声先到,带着一贯的雀跃。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捧着那只熟悉的朱漆食盒。
不,今日多了一个丫鬟,捧多一个紫檀木方匣,匣身幽暗,在日光下流淌着沉敛的光泽。
陈凝示意捧匣丫鬟将方匣轻置于窗边的酸枝木案几上,随即转向食盒。
侍立一旁的丫鬟熟稔地又从食盒暗屉拿了两本话本出来,顺便端出各色糕点和酸梅子。
陈凝晃了晃,封面上浮艳的彩绘与斗大的书名赫然在目——
《冷玉世子独宠青衣婢》
《世子妃太霸道,世子他夜夜难眠》
苏玥挑眉瞥向那露骨的题名。
陈凝却浑不在意,自动过滤掉苏玥那‘不识好货’的眼神。
径自拈起酸梅子:"这可是谢家书坊新到的孤本,据说作者是照着京城某位世子爷秘事写的,抢手得很。"
忽而抿唇笑道,“没准就是照着府里这位‘冰雕玉琢’的世子写的,也不一定呢。”
芸香在一旁给两位主子剥瓜子,一边听着八卦,听到这,显然想起什么搞笑的事。
“婢子觉得不是这位世子爷,这位世子不喜女色,都在我们圈传遍了。”
“哦?”苏玥投来目光。
芸香见自家小姐感兴趣,便兴奋地说起来,“前些日子,听雨轩有个专司叠床铺被的小厮,不知是吃坏了什么,闹了急症,一时人手不够,便托院外打扫的一个丫鬟代铺床叠被..."
她话音未落,陈凝已眼眸晶亮:"莫不是撞见什么香艳事?"
“不,是正巧被世子撞了个正着,随后便让侍卫给听雨轩的丫鬟小厮立了规矩,丫鬟只得在院外打扫,不得靠近主屋和书房。”
“您二位说怪不怪?“
“底下人都在偷偷议论呢……” 她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说世子爷……是不是不喜女子。”
苏玥与陈凝拈着瓜子的手同时一顿。
陈凝杏眼圆睁,立刻反驳,“不可能,这位世子爷的鼻勾可挺了,一看就是……”
她话到嘴边,猛地刹住,脸颊飞起两朵可疑的红云。
“是啥?”芸香大眼瞪得大大的,满是好奇。
苏玥那双眼睛里也写满了好奇。
陈凝被两人看得浑身不自在,“真要知道?” 她眼神飘忽,“你们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好知道这些……”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两双眼睛瞬间亮得惊人,紧紧锁在她脸上。
陈凝无法,只得将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剩气音:
“鼻梁高挺如峰,那是鼻如悬胆,主中馈充盈,精力……极盛!嗜欲,床上的功夫很好,很强……会让人很舒服就是了!”一口气说完。
话音落,室内一片死寂。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苏玥最先打破沉默,她嗤笑一声,指尖点了点那本《世子妃太霸道,世子他夜夜难眠》:
“你一天到晚……尽看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声音带着慵懒,显然不信。
“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波斜睨陈凝,带着一丝合乎逻辑的探究,“这般推断,那他为何不能是龙阳之好?”写满求知欲的眼神。
“不能!” 她目光扫过苏玥秾丽的面容,又落在话本封面上那“冷玉世子”的画像,语气笃定,“这般谪仙人物,清冷出尘,只该配绝色佳人!岂能与浊物同流?”
“陈凝小姐,你在强词夺理。”芸香忍不住小声反驳,坚定地站在自家小姐这边。
陈凝若有所思,“不过从我上回遇见他时观察下来,这么清冷的人,一看就是从未沾染过女子,不知芙蓉帐暖的好处,所以才对女子敬而远之,不喜女子。”
杏眼一转,又想起什么:“话虽如此,可像他们这等世家大族的公子,我听谢徜提过,多在十六七岁,家中便给置了晓事婢……”
她话未说完,苏玥眸光微闪,下意识接口:
“可他不像有。” 她顿了顿,分析道,声音带着一丝回忆的飘忽,“他之前握我手时,耳尖都红了。”
陈凝顺口道:“那便是没有……”
“什么!”
“他什么时候握你手了?”
陈凝和芸香异口同声,两双眼睛瞬间瞪得如同铜铃,灼灼目光猛地聚焦在苏玥脸上!
苏玥一怔,自知失言,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意外。” 她轻描淡写,垂下眼睫,拈起一颗松子。
“哦……” 两人拉长了调子,眼中八卦之火瞬间熄灭,悻悻然转回话题。
陈凝托着腮,惋惜道:“这般谪仙人物,冰雕玉琢,不染凡尘……” 她眼波流转,意有所指地瞟向苏玥,“也不知将来要便宜了哪家闺秀?”
她顿了顿,直勾勾看着苏玥,蛊惑道:
“若能亲手调教一番……让他跌落凡尘,染上情欲……”
“这般人物若得手...”尾音化作叹息,"不知何等销魂。"
苏玥垂眸,书页"世子"二字被指甲掐出月牙痕,心尖似幼猫挠抓。
芍苑日光静好时,其他地方却波云诡谲。
西街的富贵楼阁楼里。
王万通指节敲着紫檀桌面,每一声都似催命符,那手背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如同蜈蚣盘踞,显得格外刺目。
“东家...”亲随陈军跪在波斯毡毯上,额头几乎触及地面。他脊背绷紧如拉满的弓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鬼手张留下的销赃账册,属下翻遍他所有地方,仍无线索。”
上首忽有冷光掠过——
“废物!”
端砚裹着厉风砸在陈军额头上,墨汁如泼血绽开。浓稠的黑色液体混合着刺目的鲜红,沿着他惨白的脸颊蜿蜒而下,滴落在价值千金的波斯毡毯上,洇开一片污浊。
陈军身形剧颤,闷哼一声,头颅猛地向下一沉,几乎栽倒在地。他死死咬住牙关,将痛呼咽回喉咙,只余身体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右侧太师椅里转出个面容俊雅的青袍年轻人,铁核桃在掌心捻出夜枭般的低笑:“好个鬼手张,这条阴沟里的老鼠,居然私底下留了销赃的账册,摆我们一道。”
“那日死士若迟去半步...” 眼风扫过毡毯血渍,“只怕此刻,那本要命的账册,早成了悬在咱们脖颈上的催命符!”
他顿了顿,转向王万通,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
“大哥,” 他目光沉沉,“此事务必瞒住上面。”
“若让上面知晓,还漏了这么一本要命的账册在外,恐怕第一个要被清理门户的便是我们!”王仁道。
王万通倏然起身,窗柩透进的薄光割裂他半张脸,他目光如刀,钉在跪伏在地、染血的陈军身上:“你带着人,务必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挖出来!”
陈军强忍剧痛,声音嘶哑:
“东家,那位崔大人盯得紧!属下们恐难大张旗鼓的找。”
王仁闻言,轻笑一声,指尖铁核桃“咯啦”一转,声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残忍:“他崔清珩不是正愁找不到‘证据’么?”
“丢个现成的‘替罪羊’出去喂饱他便是。”
他顿了顿,唇角笑意加深,“盐课司那位赵德才。”
“不正合适么?”
陈军领命而去。
室内,重新恢复寂静。
“大哥,” 王仁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阿仁,大哥也许错了,早知这祸端这么多,当初便不该上“上头那位”的船。”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大哥,喝杯茶,别担心。” 端起手边的茶盏,递给王万通。
“我知崔清珩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他眼波微垂,看着盏中沉浮的茶叶,“丢个赵德才出去,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背后站着的是陛下,但当今陛下有五个儿子,且均已成年,尚未立太子。江南这块肥肉,多少人盯着?上面打架,暂时顾不到我们,我们‘上头那位’野心大,尝过了甜头,自不会拱手让人的。” 神色却依旧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淡然。
“只要我们能拿下江南的财运,我们便会一直安全无虞。目前最棘手的是苏家,挡了我们万通的财运。”
“这绊脚石……” 他眼中寒芒一闪,声音带着一丝淬毒的杀意,“搬开它便是!”
“阿仁,你是我们家最聪明的,便听你的。”
“好大哥,你听我的便是。”
“你身子如何?最近吃的药可还有效?若无效大哥便再另寻新药。”
王仁迎着他眼底深沉的担忧,心头微暖,那抹浅淡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声音带着一丝难得的、近乎温软的依赖,“大哥,我很好,不过是念着大哥了。”
王万通闻言,胸腔似被无形的手攥紧,酸涩与暖意交织翻涌。
“那便好,无事便莫要轻易现身,我在爹娘坟前立过誓,会一直护你周全。大哥如今危机四伏,暗箭难防,你得隐于暗处,有事我会飞鸽传书与你。”
“大哥……”
“我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