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苏玥刚踏进外院,迎面撞上疾步而出的崔清珩,这回跟在其身后的是影六。

崔清珩的面色,比方才离去时更沉,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息。

苏玥脚步微顿,开口便问,“发生了何事?”

崔清珩脚步未停,甚至未曾侧目,只薄唇微启,吐出几个字,字字如冰,裹着刺骨的寒意:

"赵德才的私宅走水了。"

苏玥心头微凛。

赵德才死在乐坊,吴桥坊的私宅也被烧了?

姑苏府城,分五坊四厢,棋盘般经纬分明。不同的坊、厢都有对应的治安管理,案件之间的相互传递需要时间。

毁尸灭迹?胆大包天!

“我也去。”声音斩钉截铁。

崔清珩猛地转身,目光沉沉的看向她。

苏玥丝毫不惧,“风月之地,我都去得,这吴桥坊,有何去不得?”

“表弟若阻拦,便是对我有意,不舍得我见不详之事了!”苏玥调笑道。

“走。”

话音落,他不再停留,大步流星地走了。

吴桥坊,在城南,距离城中心有段距离。

崔清珩等人赶到的时候,便见到了在天月阁见到的冯铺头。

冯程正指挥衙役泼灭最后几点火星,见崔清珩一行人疾步而来,忙不迭迎上前行礼。他眼角余光扫过紧随其后的苏玥,心头微诧——这位钦差大人查案怎么总带着女眷?这是未来夫人不成?

“大人。”这位钦差大人怎的如此关注赵德才这案子?冯程心里的疑问太多了,像猫抓挠一样,好奇极了。

眼前两进的宅院变成了一堆堆焦黑的残垣断壁,四周的树木亦被燎烧了大半,犹存几缕残烟袅袅。

崔清珩站在火场浇灭处,眉眼间笼罩着一抹山雨欲来的凝重。

“现场如何?”

他微微摇头,目光扫过不远处地上被白布覆盖、一字排开的五具尸身,声音干涩:“赵德才的夫人、贴身丫鬟、连同三名粗使仆役,五口人无一活口。这算是近两年来发生的被火烧死的第一大案了。”

苏玥眸光微凝,视线落在那五具被白布覆盖、轮廓僵硬的尸身上,声音清冷,“这么大火,而无一人逃生?”

仵作正俯身在一具焦黑的尸身旁,动作谨慎。他闻言,直起身,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沉凝:“大人,卑职于死者口中闻到酒味”。

他的话音未落,已有捕快将几坛尚未完全烧毁、沾满烟灰的残破酒坛,小心翼翼地抬至近前。坛身破裂,坛底残留的浑浊酒液。

冯程眉头紧锁,目光在酒坛与尸身之间来回逡巡,推断道:“许是在夜半更深,主仆宴饮,大家都酩酊大醉,不慎倒了烛台,撒了酒,遂起了大火。”

然而,他话音甫落,自己却先摇了摇头,眉心拧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多年办案磨砺出的本能警觉,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

“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意外?”这绝对有问题。

“捕头!有发现!”

一个捕快捧着一个被烟熏火燎得面目全非的乌木匣子!

疾步奔来!

"在地窖一暗格里发现的!"

匣子打开的瞬间,冯程倒吸凉气——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八尊玉貔貅,再下面垫着盖着鲜红官印的盐引票据。

崔清珩的目光,如同淬了寒冰,锁住了那方乌木匣!

苏玥亦微微眯起了眼,眉宇间,那抹惯常的慵懒玩味悄然褪去。

苏玥脑中骤然浮现,棋盘上双方对弈,弃卒的下场。

“冯程。”

冯程闻声,立刻躬身垂首, “属下在!”

崔清珩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瞳,似有暗流无声涌动。

“此五具尸身尽数剖验!”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冷:“验其脏腑,是否残存酒液,细查有无他杀。”

“至于赵德才,剖验查清死因。”

“是。大人。” 冯程脊背绷紧。

一整日苏玥跟着崔清珩奔波查案,早已累得疲惫不堪,回到屋里只想趴下。

“小姐莫趴着了。”芸香跪在榻边,指腹在她酸胀的肩颈间打着转揉按,力道恰到好处,“备了热水,小姐且去松松筋骨,驱驱乏,再好生睡下才是正经。”

那熨帖的暖意自肩背蔓延开,几乎将她残余的清明也揉散了。苏玥低低“嗯”了一声,唇齿间逸出的慵懒调子,倒像浸了温水的软绸。

听雨轩,崔清珩一回来便在江南道官员图册上写写画画。

墨迹淋漓,如同蛛网般蔓延,将一个个名字、关系、脉络...无声串联,又…狠狠斩断!

影五侍立一旁,如同融入阴影的石雕。他看着自家主子那沉静如渊的侧脸,忍不住焦灼。

良久。

他终于忍不住。

“主子,如今赵德才被推出来顶锅,看似一切线索都在他身上了断,陷入了僵局,怎么办?”影五看着一直在写东西的崔清珩道。

崔清珩笔下依旧在游龙画蛇。

“此处断了,便从他处寻。弃卒保车时,最容易露出马脚的,正是急着吃卒的車。”

“漏的马脚太多,总能抓到新鲜的。”

影五似懂非懂,仍琢磨着“马脚”二字。崔清珩却已搁笔。

墨玉镇压着数张满纸,他自其中抽出一枚素笺,指骨分明地递了过去。

“你快马回府一趟,将此信呈给母亲,速将雪肌膏取来。”吩咐道。

“主子你哪里受伤了?”他不记得主子最近有受伤,再说,主子身陷险境也未必皱下眉头,几时用过这等精细物事?

“没有。”

不是主子?那是……电光石火间,影五福至心灵:“那是给表小姐的?”影五想起前些日子被刺伤肩膀的表小姐。

话未落地,只觉崔清珩的视线轻轻扫来,淡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带着千钧之力。

“最近话很多?想抄书?” 声音平平。

影五脊背一凉,“不,属下这就走。” 话音尚在梁间缭绕,人已化作一道迅疾的青烟,无声溜之。

逃窜的刹那,心头的嘀咕却怎么也压不住,那雪肌膏何等贵重!宫里皇上一年也只得三瓶,府库里珍藏着唯一的一瓶,还是当年主子立了大功,赐下的。主子竟舍得给表小姐用,还如此急切!这念头滚过,比方才被主子那一眼扫过还要让他心肝乱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