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螺丝钉的人生
工厂车间的噪音像是某种有生命的怪物，永无止境地嘶吼着。亦山手中的电动螺丝刀嗡嗡作响，他已经在这个工位上重复同一个动作将近三年。二十二岁的年纪，眼角却已爬上了与年龄不符的细纹，那是长期熬夜加班和缺乏睡眠留下的印记。
流水线传送带匀速移动，一个个半成品电路板经过他的工位。亦山熟练地拿起螺丝，对准孔位，按下按钮，嗡嗡声后螺丝紧固到位。每三十秒完成一个，一小时一百二十个，一天九百六十个。这种机械重复已经成了他的肌肉记忆，甚至不需要思考就能完成。
“亦山，发什么呆呢？流水线不停，你不知道啊？”工头老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贯的不耐烦。
亦山猛地回过神，赶紧将手中的零件放到传送带上。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下午四点十五分，还有四十五分钟下班。今天的效率不高，已经被警告两次了，再有一次就得扣工资。这个月已经扣过两次，再扣就连房租都交不起了。
他口袋里揣着一张彩票，是昨天下班路上顺手买的。今天是开奖日，但他几乎忘了这回事。买彩票是他每个月偶尔会做一次的梦，两块钱买十分钟的幻想时间，想象自己中奖后离开这个永无止境的流水线。
下班铃声终于响起，工人们如潮水般涌出车间。亦山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工厂大门，四月的微风拂过脸庞，带来一丝凉意。他掏出手机，点开彩票开奖页面，漫不经心地对照着手中的号码。
第一个数字对上了，第二个也是...当他看到所有七个数字都完全匹配时，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停下脚步，靠在路边的电线杆上，深呼吸数次，再次仔细核对。
千真万确。他中了头奖，税后足足有八百万元。
亦山的第一反应不是狂喜，而是恐惧。他四下张望，生怕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将彩票小心翼翼塞进最里面的口袋，他用手紧紧按着那个位置，一路小跑回了家。
所谓的“家”，是城市边缘一栋老式居民楼里不足六十平米的两室一厅。亦山与哥哥和弟弟睡一间房，哥哥和弟弟都睡在下铺，他睡在哥哥的上铺。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是这个家里的“附加项”。
“今天怎么这么晚？”母亲李爱华见他进门，头也不抬地问。她正忙着给大哥亦海整理衣领，二哥亦明坐在餐桌旁刷手机。
“加班。”亦山简短地回答，手仍然紧紧按着口袋。
“去洗洗手，帮忙端菜。”父亲赵建国从报纸后抬起头，“这个月工资发了吗？你哥要买新手机，先借他两千。”
亦山沉默地点点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在这个家里，他总是那个被索取的对象。从小到大，他的东西只要哥哥弟弟看上，就会变成“共享”的；而他想要什么，总是“太贵了”“没必要”。
晚饭时，亦海兴奋地谈论着新交的女朋友，亦明则不停地刷着手机游戏。亦山埋头吃饭，一言不发。没有人问他今天工作累不累，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心不在焉。
“亦山，下周你哥要去见女方家长，需要买套像样的西装，你那边能拿出多少钱？”李爱华突然问道。
亦山筷子停顿了一下：“我...这个月加班不多，可能只有一千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