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拔得老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尖锐,瞬间压过了外面哗哗的雨声和角落里几个伙计的低语。那些原本各自忙活或打盹的伙计,闻声都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柜台上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上,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看笑话的神情。
“看看这成色,啧啧,粗瓷都算不上!”胡三贵的手指几乎要戳到玉璧上,唾沫星子也跟着飞溅,“这泥巴,这豁口!扔大街上,狗都嫌硌牙!还想当钱?五百两?”他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夸张地拍了一下大腿,“你怕不是穷疯了,来我们这儿做梦呢?”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就从柜台下摸出一张印着“泰和典当”字样的空白当票,“唰啦”一声抖开,另一只手拿起柜台上一支秃了毛的小号狼毫笔,蘸了点墨汁,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遍。他提笔就要往当票上写什么,嘴里还兀自絮叨着:“得了得了,看你个姑娘家可怜,大下雨天的也不容易,给你写个十两八两的,权当打发……”
“掌柜的,”苏璃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打断了他,像一块冷玉投入沸水,瞬间压下了胡三贵那聒噪的表演。她一直垂着的眼帘缓缓抬起,那双眼睛,在柜台幽暗的光线下,沉静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一丝波澜也无。
胡三贵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静弄得一怔,笔尖悬在当票上方,墨汁几乎要滴落下来。他狐疑地看着苏璃:“怎么?”
苏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他手中的当票上,然后缓缓抬起,对上他那双浑浊中带着算计的眼睛:“我记得泰和典当,挂的是‘沈’字旗号。沈家的规矩,第一条便是‘诚信为本,童叟无欺’。”
胡三贵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被更浓重的不耐烦掩盖:“那是自然!用你个小丫头片子提醒?我们泰和金字招牌,童叟无欺!”他挺了挺干瘪的胸脯,试图找回气势。
苏璃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几乎难以察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既是童叟无欺,”她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每一个字却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那您方才亲口所言,我这是‘假货’,没错吧?”
胡三贵被她问得有些懵,下意识地顺着话头:“废话!当然是假的!这破烂玩意儿……”
“好。”苏璃轻轻截断他的话,那一个“好”字落下,带着某种尘埃落定的意味。“泰和典当另一条铁律——假一罚十。”她的目光牢牢锁住胡三贵,“您方才说五百两,假一罚十,便是五千两。外加您亲口允诺的,十两八两的‘打发钱’,利息,”她顿了顿,清晰吐出两个字,“照旧。”
死寂。
整个当铺大堂像是被骤然抽干了空气。算盘珠子声彻底消失了,角落里伙计们的窃笑和私语也凝固在脸上。只有外面瓢泼大雨砸在屋顶瓦片和青石地上的哗哗声,变得异常喧嚣,如同擂鼓,一下下敲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胡三贵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那点强撑出来的傲慢和刻薄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巨大荒谬感冲击后的茫然和隐隐的不安。他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寒酸、面容平静的少女,又看看柜台上那块灰扑扑的玉璧,忽然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