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儿时白影
那栋建于七十年代的红砖职工宿舍楼,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静静矗立在厂区边缘。
三楼走廊仿佛永远浸泡在一种复杂的气味中。
那是潮湿的抹布未能拧干而滋生的霉味,混合着角落里经年累月积累的尿骚味。
再被每周喷洒的廉价消毒水强行覆盖,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气息。
走廊长得似乎没有尽头,两侧斑驳的绿漆墙面上布满了孩子们随手画下的涂鸦和大人随手按灭的烟渍。
唯一的光源来自尽头那扇破了玻璃的窗户,上面糊着发黄的旧报纸,光线艰难地穿透进来,却被染上一层病态的昏黄。
即使是在正午,这里也显得阴冷潮湿,水泥地面永远带着一层黏腻的湿气。
那年我刚刚三岁,穿着母亲用旧衣服改小的背心,洗得发硬的面料摩擦着我娇嫩的皮肤。
一双小脚丫啪嗒啪嗒地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母亲还在公共厕所里,让我先回去等着。
就在跑过水房那扇褪色的木门时,我猛地刹住了脚步。
一个朦朦胧胧的白影,就站在那个永远滴着水的拖把旁边。
那是个女人的轮廓,长发垂至腰间,但脸部特征完全模糊不清,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观看,只有大致的轮廓。
可我知道她在注视着我,那种被凝视的感觉如此强烈,让我浑身发冷。
一股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寒气嗖地钻进我的骨头缝里。
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种渗入骨髓的阴冷,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我吓呆了,身体僵硬得像块木头,一动不能动。
嘴巴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微弱的气流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
那白影似乎轻轻晃动了一下,朝着我的方向飘近了几厘米。
我猛地转身,拼命地向公厕方向跑去,哭得撕心裂肺,眼泪模糊了视线。
母亲提着裤子慌慌张张地冲出来,一把将我抱起:“咋了?宝宝咋了?摔着了还是磕着了?”
我死死搂住她的脖子,把脸埋进她的颈窝,浑身筛糠似的抖个不停,一只小手颤抖地指向水房方向,说不出话来。
母亲抱着我走向水房,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水房里空荡荡的,只有那个老式水龙头在不紧不慢地滴答、滴答着,敲着永无止境的点儿。
湿拖把歪斜地靠在锈迹斑斑的红色塑料桶里,地上积着一滩浑浊的水。
“哪儿有人啊?看错啦。乖,不怕不怕,妈妈在呢。”她拍着我的背,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走廊两侧的房门依然紧闭着,偶尔有一两声咳嗽从门后传来,但没有人出来查看。
在这栋住了二十多户人家的筒子楼里,孩子的哭闹声太寻常了,寻常到甚至引不起一点好奇。
只有我知道,那不是错觉。
那之后,夜晚成了另一种煎熬。
我们家的房间很小,不足十五平米,挤着一张双人床和我的小床,还有几个木箱摞起来的“衣柜”。
没有阳台,衣服无处可晾,一根锈绿色的铁丝从门边的墙角拉到窗框上,成了天然的晾衣绳。
上面总是挂得满满当当——父亲的工装、母亲的旧衬衫、我的小裙子,还有洗得发白的床单和被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