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铭指腹摩挲着腰间玉佩,指节泛白。
就在此时,一缕琴音,不知从何处袅袅而起——
初如涧水叮咚,继而似风入松涛,尾音却陡然一折,拔成一声极细的呜咽,像有人隔着千里,轻轻抽了一口气。
陆铭心头骤紧。
那琴音,他识得——
正是十年前,他重伤被困江南,昏迷中曾听过的《幽兰》。
而当年奏琴之人……
他蓦地转身,丢下秦嵩,循声而去。
……
私宅后巷,停一辆小小油壁车。
车帘半掀,露出水蓝裙角。沈悦坐于车内,膝上横一柄焦尾琴,指尖拨弦,灯火透帘,将她侧脸剪成一幅薄纸。
陆铭大步而来,却在距车三步外,猛地停住。
沈悦抬眼,指尖骤停。
余音袅袅,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缠住两人咽喉。
“……是你?”陆铭声音哑极。
沈悦不语,只伸手,将一张叠得极小的信笺,放在琴弦上,轻轻一推。
信笺滑出帘外,飘落在陆铭靴尖。
他俯身拾起,展开——
【将军若要娶秦氏,必先平其贪墨之案。然案卷三宗,今已送至御史台,若将军愿看,明日辰时,悦于碧波湖心亭候君一叙。】
落款:沈悦。
陆铭攥紧信笺,再抬眼,油壁车已辘辘远去,只剩一缕极淡的沉水香,像刀口上残留的血丝,冷而甜。
……
同刻,将军府。
苏瑶披衣立于廊下,手执一盏琉璃灯,灯罩上绘着并蒂莲,光影投在她脸上,却像两尾互相吞噬的蛇。
梅香归来,低声复命:“姑娘说,‘琴已鸣,饵已下,只待网收。’”
苏瑶闻言,轻轻笑了一声。
那笑声极轻,却惊起檐角一只夜枭,扑棱棱掠过月影,翅声如哭。
“好。”她转身,灯焰在她瞳仁里跳成两簇幽蓝,“下一步,该让秦婉柔知道——”
“她心心念念的陆将军,心里住了别人。”
……
次日,辰时,碧波湖。
湖心亭四面垂纱,晨雾缭绕,像一座浮在水面的灵柩。
沈悦坐于亭中,膝上仍覆那柄焦尾琴,指尖未动,弦已微颤。
远处,一叶小舟破雾而来,舟首立着陆铭,玄衣猎猎,像一柄将出未出的刀。
舟未靠岸,他已飞身而起,掠入亭中,带起一阵湿冷的风。
“沈姑娘,”他声音低哑,“十年前,江南旧恩,是你?”
沈悦抬眼,眸色静得像一面新磨的铜镜,映出他微颤的瞳孔。
“将军若记得,”她轻声道,“便该知,我从不欠人情。”
“今日,我求将军一事——”
她缓缓起身,水蓝裙摆拂过琴身,发出极轻的“嗡”鸣,像一声极低的笑。
“拒娶秦氏,还我自由。”
陆铭眸色骤暗,掌心攥得指节泛白。
“若我不允?”
沈悦垂目,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
“铮!”
一声裂帛般的脆响,琴弦骤断,血珠自她指腹渗出,滴在琴身上,像一粒朱砂,烙进木纹。
“那便算我眼瞎。”她抬眼,笑意极冷,“将军也可试试——”
“看是秦家的姻亲先至,还是御史台的弹章先到。”
雾色四合,亭中寂静,只余断弦微颤,像一颗将停未停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