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当我掀开白布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陈昊的右手。
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像是死前在抓着什么东西。手指的关节,因为太过用力,呈现出一种不正常的青白色。
这不像一个出车祸的人该有的样子。
我走到操作台前,准备开始。
第一步,是清洁。这是最基础,也是最恶心的一步。
我需要把他身上所有的血污、泥沙、玻璃碎片,全部清理干净。包括那些已经嵌进肉里的。
我打开水龙头,调节好水温。不能太热,会加速腐烂。不能太冷,会洗不干净。
我用一块专门的海绵,沾着消毒药水,从他的脖子开始,一点一点地擦。
那些伤口里,藏着很多东西。我用镊子,从他脸上那个黑窟窿里,夹出来一片碎掉的后视镜。又从他歪掉的鼻子里,拽出来一根枯黄的草。
味道越来越重。
我的动作很慢,很稳。我的老师教过我,对待每一具遗体,都要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因为他们曾经是别人的珍宝。
陈昊,也曾经是我的。
我擦到他的胸口。那里有一道很大的伤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划开的。衣服都碎了,和皮肉粘在一起。
我用剪刀,小心地把布料一点点剪开。
布料下面,除了伤口,还有一个纹身。
是一个小小的,木头小鸟的图案。
我送他的生日礼物,是一只亲手雕的木头小鸟。他说那是他见过最好的礼物。
分手的时候,他说,晦气。
现在,他把它纹在了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我的手,停住了。心脏的位置,像是被那只小鸟,狠狠地啄了一下。
4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再睁开眼,我拿起旁边那把最钝的刀。
这不是手术刀,我们叫它“清创铲”。它没有锋利的刃,是用来刮掉那些已经烂掉,无法复原的组织的。
这个过程,需要力气,也需要狠心。
我用清创铲,抵住他脸上那块烂肉的边缘。我能感觉到铲子下面,骨头凹凸不平的触感。
我手上用力,铲子陷下去,黑色的、发臭的组织被我一点点刮下来。
我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想。我只想着,要把这些“坏掉”的东西,全部弄干净。
就像三年前,我把那碗汤倒掉一样。坏了,就不能要了。
刮完烂肉,露出了下面的骨头。他的左边颧骨,碎成了好几块。下颌骨也断了,所以嘴巴才会那样张着。
这些,都需要重新拼接,固定。
我放下铲子,拿起骨钳和钢丝。这是一个木工活。我需要把这些碎骨头,像拼图一样,一块块对好,然后用钢丝从里面穿过去,把它们绑在一起。
“咔哒,咔哒。”
骨钳的声音,在安静的工作室里,特别清楚。
我的手很稳。这双手,曾经能雕出世界上最精致的木头小鸟,现在,也能把碎掉的人骨头,重新拼成一张脸的形状。
我花了三个小时,才把他的脸骨,大致固定好。
接下来,是填补。
那些没了的肉,需要用特殊的修复软陶,一点点补上去。这种软陶,手感和人肉差不多,干了以后,还能在上面化妆。
我挖出一大块软陶,在手里捏。我的手心,能感觉到软陶的温度和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