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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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三,小年,雪下得跟疯了似的,我正蹲在灶台前煮饺子,锅里的水刚冒热气,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混着男人的吆喝和女人的哭腔。

“秀啊!你家志强…… 志强他没了!”

最先冲进来的是矿上的老王,他棉袄上沾着黑黢黢的煤屑,脸冻得通红,说话时牙齿直打颤。我手里的锅铲 “当啷” 一声掉在地。没等我反应过来,两个穿工装的男人抬着一副简易的担架,踩着积雪进了院。

我扑过去,双手按在担架上,不敢相信,这不是真的,早上他出门时还笑着跟我说,等发了工资就给我扯块新布做棉袄,还给明子买双棉鞋。他说小年要吃顿热乎饺子,让我多包点白菜猪肉馅的,他能吃两大盘。

“哥…… 哥!”

身后传来细碎的抽噎声,是小叔子陈明。十四岁的孩子,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袖口磨破了边,脸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煤屑,他中午刚去矿上给志强送过热水。他扑到棺木边,小手抓着棺沿,哭得浑身发抖,眼泪鼻涕混在一起,冻在脸颊上,像两道冰痕。

婆婆被邻居扶着过来,手里攥着个皱巴巴的信封,塞到我手里:“秀啊,这是矿上给的赔偿款,八万…… 志强没了,我们老陈家对不起你。明子还小,他爹娘走得早,志强又…… 以后这孩子,就只能托付给你了。”

信封上的油墨印着 “安全生产事故赔偿”。我看着陈明通红的眼睛,那里面全是恐惧和无助,像只受惊的小兽。我想起志强生前总说,明子是他唯一的弟弟,一定要让他读书,不能像咱们一样一辈子跟煤打交道。

我 “咚” 地一声跪在灵前,膝盖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疼得钻心,可我顾不上。烛火映着志强的黑白照片,他笑得还是那么憨厚。我举起手里的信封,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志强,你放心,今天我在这儿发誓,只要我林秀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供明子读书,供到他考上大学,供到他能自立,绝不让他受一点委屈。”

陈明愣了愣,停止了哭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我。婆婆走过来,把一件厚棉袄披在我身上,哽咽着说:“好孩子,委屈你了。”

那晚,我把赔偿款存进了镇上的信用社,存折塞进一个铁盒里,锁在衣柜最底层。我坐在炕边,看着陈明蜷缩在炕角睡着,小眉头还皱着。我摸了摸他的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以后,我就是他的亲人了,我得让他好好长大,好好读书。

可是我当时没看清,此时的心甘情愿,后来却成为让我心凉透骨的债。

2

陈明考上县重点高中那年,我把纺织厂的白班换成了夜班。夜班工钱多五块,还能空出白天的时间,可以扛着麻袋去废品站分拣塑料瓶,有时候运气好,能收到几个废纸箱,拆开压平了卖,能换两三个馒头钱。

高中离镇子有十里地,陈明得住校,每个月要交八十块伙食费。我算了算,夜班加上捡废品,刚好够他的生活费,可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光吃食堂的素菜肯定不行。

于是每天天不亮,我就爬起来生火,每天换样做好饭菜放到饭盒里。

第一次送午饭去学校,我特意换上了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骑车时把饭盒揣在怀里,生怕冻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