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轰炸机群如铁黑色的病鸦掠过天际,它们的轰鸣压碎了云层,也压碎了整个鸟类世界赖以生存的法则。
第一枚炸弹落下时,老雀正用嘴梳理孙儿柔软的绒毛,爆炸的气浪将百年古树连同其中的八十一个巢穴化为齑粉。
哀鸣未及出口,更多的燃烧弹如雨坠下,将天空染成一种虚假的黄昏。
幸存者是极少数。
一只翅膀灼伤的乌鸦挣扎着从泥泞中抬头,它看见焦木横斜,
看见无数熟悉的斑斓羽毛如枯叶般飘落在滚烫的土地上,
看见一枚破碎的蛋壳内,尚未成形的心脏微弱地搏动了最后一下。
天地间充斥着濒死的呻吟、幼雏寻找父母的凄厉呼唤、以及羽翼折断时令人牙酸的脆响。
这些声音如此巨大,几乎要撞裂幸存者的耳膜。
然而翌日,人类的报纸用粗黑标题欢呼:
“精准清除!我军成功捣毁敌性生物聚集点”。
旁边配发的照片上,浓烟被描述为“祥云”,
四散的惊弓之鸟被形容为“欢庆自由之舞”。
广播里,一个甜美的女声抑扬顿挫:
“据前线记者报道,行动区域内鸟类歌声不绝,
似在为我军的伟大胜利而献唱……”
乌鸦拖着伤翅,飞越仍在冒烟的故土。
它听不懂那些从人类铁盒子里传出的声音,
但它记住了那种欢快的、抑扬顿挫的语调。
它飞了很远,终于在一条宁静溪流边,遇到了一只胸羽雪白的云雀。
云雀正在练习鸣叫,它的歌声清越婉转,是人类愿意收录进“大自然音乐”里的那种天籁。
“唱?”乌鸦开口,声音是轰炸后嘶哑的破裂声,“他们管我们的惨叫……叫作唱?”
云雀停止了歌唱,它低下头,溪水映出它眼中同样的惊恐与悲痛。
“我听见了,”它轻声说,“我的姐妹、我的巢……他们却说我们在唱歌。”
更多的幸存鸟类聚集过来。
一只失去了一只脚却奇迹生还的麻雀,一只半边羽毛被烧焦的斑鸠。
它们沉默地听着收音机里持续传来的“捷报”和“颂歌”。
人类的语言对它们是噪音,但其中反复出现的、模仿鸟鸣的欢快音节,像最毒的针,刺穿它们的心。
“他们听不懂我们,”乌鸦用喙整理着自己烧焦的羽毛,动作缓慢而绝望,“他们只听得见他们想听见的。”
“那就让他们听。”一个微弱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说。是那只残脚的麻雀。
“他们不是爱听我们‘唱’吗?我们就唱给他们听。唱我们真正的声音。”
这个提议近乎疯狂,却像一颗火种,投注于无边的黑暗与绝望之上。
它们开始行动。
乌鸦是智慧的象征,它负责策划。
它让云雀记住人类电台播放的所有“欢快”旋律。
斑鸠记忆力超群,负责统计罹难亲族的数量、方式与位置。
麻雀虽伤残,却拥有无与伦比的勇气,它负责穿梭联络这片土地上所有残存的飞禽。
它们要创作一首歌。
一首用无数悲剧填词、用最深沉的悲怆谱曲的歌。
一首献给所有亡魂的、真正的安魂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