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日夜交替,幸存者们不眠不休。
云雀将人类旋律扭曲、拉长、降调,融入报警的尖鸣、垂死的哀泣、雏鸟饥饿的索食声。
斑鸠报出一个个坐标与数字,它们将这些编入节奏。
乌鸦用它嘶哑的喉咙,唱出最深沉的引吭与悲鸣。
麻雀召集来的鸟儿们——从雄鹰到鹪鹩——各自贡献出族群最痛苦、最绝望的音符。
它们的学习过程本身就是一种酷刑。
每一次模仿人类的“欢快曲调”,都要先撕裂自己的记忆。
每一次练习亡魂的悲鸣,都无异于重新经历那场浩劫。
但它们坚持着,眼中燃烧着近乎虔诚的火焰。
这不是复仇,这是一场葬礼,一场必须被“听见”的真相告白。
时机终于到来。
一个微风习拂的清晨,人类最大的广播电台塔尖迎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成千上万的鸟儿,密麻麻地停满了钢铁支架,
它们伤痕累累,沉默地望着下方刚刚开始苏醒的城市。
电台的早间新闻即将开播,信号最强。
乌鸦站在最高处,它深吸一口气,然后发出了一个破碎的音节。
刹那间,天地为之变色。
那不是歌唱,那是灾难的复现。
万千鸟喙张开,爆炸的轰鸣被模仿、木石的崩塌被模拟、烈焰的燃烧被拟音。
哀嚎不再是单调的悲鸣,而是有了具体的叙事:
短促急切的预警、茫然无措的啁啾、痛苦挣扎的长音、最终归于死寂的微弱颤音。
云雀的声音高高飘在上面,不再是甜美天籁,而是撕裂般的高音,
一遍遍重复着人类那首“胜利颂歌”的旋律,但此刻听来,却比任何丧钟都更令人心悸。
这巨大的、悲壮的声浪,精准地涌入了广播塔的接收器。
城市里,千家万户的收音机在同一时刻爆发出这前所未有的“广播”。
主妇正准备早餐,手中的牛奶瓶惊落在地;
上班族停在路上,无法理解这灌满耳朵的恐怖交响;
电台播音员惊恐地对着话筒嘶喊,却无法压下这来自天空的、悲怆澎湃的声浪。
这声音持续着,持续了整整一首安魂曲应有的长度。
当最后一个音符:
一声模仿心脏停止跳动的、轻微的“噗”声,
消散在空气中时,广播塔上的鸟群沉默下来。
它们耗尽了一切。
城市也陷入一片死寂。
然后,最讽刺的一幕发生了。
短暂的惊愕后,人类的电话蜂拥打入电台。
兴奋的评论家盛赞:“天才!这是何等震撼的自然录音!
充满了野性的力量与原始的悲伤!”
音乐家激动地讨论着其中的“复调结构”与“先锋派表现手法”。
普通的市民们,则怀着一种猎奇与感动的复杂心情,
谈论着这段“突如其来却又直击灵魂的天籁”。
没有人听懂。
一个也没有。
乌鸦静静地听着从下方窗户飘出的种种人类议论。
它眼中的火焰,一点点熄灭了,最终只剩下一片比被轰炸过的天空更死寂的灰暗。
它展开它那依然灼痛的翅膀,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它无法理解也无法被理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