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叫张三,是镇上最蹩脚的扎纸匠学徒。

我师父的手艺,那叫一绝。他扎的纸人纸马,据说半夜能眨眼睛,能扬蹄子,活灵活现。可惜我这双手,就跟那河里的老树根似的,又笨又倔。学了三年,扎出来的马像条瘸腿狗,糊的灯笼,风一吹就散架,比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不堪一击。

师父常常捻着他那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子,对着我唉声叹气,那眼神里的失望,能滴出水来:“张三啊张三,祖师爷没赏你这碗饭吃,强求不得。你还是早些回家去,刨你那几亩薄地,兴许还能混个肚儿圆。”

我不甘心。真不甘心。

我们这行当,虽说挣的是阴间的钱,但活人花起来,那可是实实在在,痛快得很。看着师父那匣子里白花花的银子,听着那动人的脆响,我心里就跟有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

更让我心痒难耐的,是隔壁卖豆腐的王翠花。那姑娘,真真是豆腐做的人儿,水灵灵,嫩生生,一笑起来,两个小梨涡能把人的魂儿都勾进去。我觉着,我扎的那些惨白纸人见了她的笑,都能多了几分活气儿。可她那双杏眼,从来就没真正落在我身上过。她爹,那个浑身油腻腻、嗓门比锣还响的王屠户,更是拿鼻孔瞧我,常说我一身的浆糊味和竹篾的穷酸气,配不上他家那“豆腐西施”,让我滚远点儿,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天,师父接了个大活儿,城里鼎鼎大名的李老爷蹬腿儿了,家里人要烧一座三进三出、带花园池塘的阴宅过去,让他在那边也享受享受。师父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把我叫到跟前,吩咐道:“三儿,去后院库房,把最底下那口旧箱子里的老宣纸搬出来。那纸有些年头了,受潮泛黄,带着股陈味儿,烧给先人,才有那份古韵。”

库房在后院最犄角旮旯的地方,又暗又潮,一股子霉味和颜料混合的怪味儿。各式各样扎好的、没扎好的纸人纸马堆得满满当当,那个穿着红袄绿裤的童男和白衣粉裙的童女,惨白的脸颊在阴影里若隐若现,黑墨点的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得我后脖颈子直冒凉气。

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挪开那口沉得要命的樟木箱子。箱子底下,果然压着一个更小些的铁皮箱,黑黢黢的,锁头锈得几乎和箱体融为一体。

“藏这么严实,啥宝贝玩意儿?”我嘟囔着,心里那点好奇心被勾了起来。找了根废铁钎,使出吃奶的劲儿,嘎嘣一声,硬是把那锈死的锁头给别断了。

箱盖掀开,没有预料中泛黄卷边的老宣纸,只有一本薄薄的、线装的册子,安安静静地躺在箱底。册子的封面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柔软皮子,手感怪异,滑腻又带着点韧性,上面一个字也没有。我好奇地翻开,里面的纸页空白一片,却异常光滑细腻,摸上去甚至有点温润,不像寻常纸张。

“搞什么鬼?藏这么严实就一本无字天书?”我大失所望,随手把那册子揣进了怀里,心想这皮子摸着不错,兴许哪天还能换几个铜板。至于师父要的老宣纸,我在旁边胡乱翻了一叠看起来最旧最黄的,打算糊弄过去。

晚上,回到我自己那间四处漏风、冷得跟冰窖似的破屋子,我对着那盏豆大的油灯,鬼使神差地又把那本皮面册子拿了出来。油灯昏暗的光线下,那皮子封面似乎泛着一层幽暗的光泽。我想着王翠花那甜甜的笑脸,想着王屠户那鄙夷的眼神,心里一阵燥热,一股说不清是欲望还是愤懑的情绪直冲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