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下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那个拥抱，紧得让我几乎窒息。我感觉她想把这一辈子所有的拥抱，都在这一个晚上用完。
“甫笙，”她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瞳孔里有绝望，有不舍，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坚定。那双眼睛像两口深井，清楚地映出了我满是泪水的脸。“替我们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她要走了。或者说，我们所有人，都要走了。只有我，要被留下来。
我慌了，伸出手想去抓她的衣袖。她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躲开了。
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力量从我背后传来，我整个人向后倒去。世界瞬间变得天旋地转，然后是刺骨的冰冷。我掉进了那个黑色的寒潭里。
水一下子就灌进了我的嘴里、鼻子里。我拼命地挣扎，手脚乱蹬,想喊，可一开口，更多的水就涌了进来。
“娘……唔……救……救我……”
我看见她站在潭边，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用手死死地捂着嘴，身体弓得像一只虾米，发出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可是，她没有伸手。
死亡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抓住了我的四肢，把我往下拖。身体越来越沉，力气也一点点被抽干。冰冷的潭水，凉透了我的身体，也凉透了我的心。
在潭边那个人撕心裂肺的哭声里，我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母亲……”
这是我沉入黑暗前，最后的念头。我与这个世界的缘分，到这里，就算是尽了。
（二）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躺在潭边的草地上。身上的衣服已经干了，只是沾满了泥土和草屑。天亮了，太阳照在身上，没有一点暖意。
我坐起来，看了看四周。母亲不见了，马车也不见了。潭水在晨光下，显出一种深邃的蓝色，平静得像一面镜子，好像昨天晚上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可是我知道不是。
我的身体感觉很奇怪，轻飘飘的，好像随时都能飘起来。我感觉不到饿，也感觉不到渴，甚至感觉不到冷。我试着捡起一块石头，却发现我的手能直接从石头里穿过去。
就在我惊骇莫名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响起了一个冰冷、浩瀚、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那声音像是从九天之外传来，直接在我的灵魂里震响：
“脱离轮回者，为天道所不容。汝当为世间之眼，可见，可闻，不可语，不可触，不可扰动凡尘因果。若逆天而行，必遭天雷之罚。”
我愣住了。
我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我没有死，但也不算是活着。我成了不入轮回的灵，一个被天地法则束缚的囚徒，我成为灵族。
母亲，那个来自西域的神秘女人，用她最后的力量，给了我永生。一种比死亡更残酷的永生。
时间对我来说，失去了意义。日出日落，春去秋来，都只是眼前划过的风景。我看见唐朝由盛转衰，看见安禄山的铁骑踏破长安，看见黄巢的军队在城里烧杀抢掠。我看见王朝更迭，江山易主。元国、宗国、黎国……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百姓的日子，却好像从来没好过。
我飘荡在人间，像一个沉默的看客。我看见生老死，看见悲欢离合。我看尽了人情的冷暖，也看透了人心的险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