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有时候真的比死了还要痛苦。死亡成了一种奢望，一种我永远也得不到的解脱。
我曾以为，我的一生就会这样在无尽的黑暗和孤独中慢慢消磨下去。直到他的出现，让这潭死水，再次起了波澜。
（三）
他叫安归墟。安远王的小儿子。
我找到他的时候，是在一片叫做“黑森”的鬼地方。这地方邪门得很，终年不见阳光，里面长着一些千年的古树，树皮像老人的脸，布满了褶子。
那天，我正坐在一棵巨大的鬼樱树上。这棵树是我在这世上难得的眷恋。每年初春，它都会开出满树的樱花，那粉色的花海，像天边的云霞，能暂时盖住这世间的肮脏和虚假。风一吹，花瓣像雪一样落下，很美。
我就是在这样的花雨里，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声音是从树底下传来的。我低下头，看见一个襁褓，就扔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之间。哭声就是从里面发出来的。
对于这样的事情，我早就习惯了。在这片黑森里，被遗弃的婴孩，就像被丢掉的垃圾一样常见。他们的下场，多半是变成野兽的晚餐。我向来是袖手旁观的。人的命，就像地上的蚂蚁，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分别呢？天道不允，我也不想多惹麻烦。
我准备离开。可就在我起身的时候，那哭声停了。
我有些好奇，又低头看了一眼。
襁褓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露出了里面那个孩子的脸。他正睁着眼睛看着我。那不是一双普通婴儿的眼睛，瞳孔是深紫色的，在昏暗的林间，像两颗幽幽发光的宝石。他的五官生得极是精致，小小的鼻子挺翘，嘴唇的形状也很好看，但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气，像是一只披着奶猫皮的狼崽子，漂亮，却也危险。
他看见我，不哭了，就那么直直地盯着我。
鬼使神差地，我从树上飘了下来，落在他身边。
这小家伙，好像知道我没有实体一样，一点也不怕。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脸，那是一种我几百年都没有过的冲动。我的指尖穿过他的脸颊，没有触感，但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嘴巴张开，狠狠地咬了一口空气。
就在这时，我看见了他身边那个散开的布条。上面有字，是用血写的，字迹很潦草，看得出写字的人有多么仓促和绝望。
“恩人遇此婴孩，恳求将他收留。此子名为归墟，生于北寒阴日，天降灾星之兆。王爷不忍杀子，又畏其危国，故弃于此，任其自生自灭。若有善心人救他一命，十六年后，请带他到安远王府，必有重谢。仓促之间，一言难尽，恳请收留！”
安归墟。安于归墟，安然死于归墟。好狠的名字。
天降灾星。我想起了不久前皇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皇帝昭告天下，说九星连珠，天狗食日，是灾星降世的预兆。命令全城搜捕那一天出生的婴儿，杀无赦。
原来，就是他。
看着他那张小脸，看着他那双紫色的眼睛，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几百年前那个寒冷的夜晚。那个站在潭边的母亲，那张惨白而决绝的脸。
我也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我心里某个地方，被什么东西轻轻地刺了一下。很轻，但很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