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母唐太太围着他，哭一阵笑一阵，心肝肉儿地叫着，仿佛离巢归来的不是儿子，而是救世主。
沈韫辉站在人群最后方，遵循礼数，微微垂着头。她能感受到那道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身上，冰冷，审视，像在打量一件不合时宜的陈旧摆设。
“韫辉。”他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拿腔拿调的陌生感，“我回来了。”
“夫君。”沈韫辉上前一步，依礼轻声回应，再无多言。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古龙水味，混合着一种陌生的傲慢气息。
当晚的家宴上，唐继远高谈阔论，喋喋不休地讲述着国外的见闻——高楼大厦、汽车电车、男女平等、自由民主……每一个词汇都被他用来自我镀金，衬托得围坐在桌边的家人越发“愚昧”和“落后”。
他的目光几次掠过沈韫辉裙摆下那双若隐若现的小脚，眉头越皱越紧，仿佛那是什么极其污秽碍眼的东西。
沈韫辉沉默地吃着饭，味同嚼蜡。她知道，风暴正在酝酿。他需要一场“胜利”来宣告他的归来，来证明他的“进步”。
而她，就是他选中的那个祭品。
5 文明杖下的“解放”
果然，回来后不到三日，唐继远便行动了。
他没有私下商量，而是直接领来了两个报社的记者，一男一女，自称是“新青年社”的，带着相机和笔记本，脸上洋溢着改造旧世界的激情。
“韫辉，出来一下。”唐继远站在厅堂，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沈韫辉一步步挪出去，看到那阵仗，心下了然。婆母在一旁，脸上有些许不安，但更多的是对儿子无条件的支持。
“继远，这是……”
“李记者，王记者，”唐继远打断母亲的话，热情地介绍，“这就是内人。今天，请二位来，就是要用你们手中的笔和相机，记录下这破除封建陋习、解放妇女的第一现场！”
他转向沈韫辉，语气“慷慨激昂”，却冰冷无比：“韫辉，你这双小脚，是封建余毒迫害女性的铁证！它束缚的不仅是你的身体，更是你的灵魂，是国家的未来！今天，我就要亲手替你解开这枷锁，让你获得新生！”
他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在施行莫大的恩惠。
那名女记者甚至感动地点头：“唐先生真是身体力行的新青年！令人敬佩！”
沈韫辉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无比荒诞和刺眼。他甚至不愿意问她一句“愿不愿意”，就直接将她的痛苦当作他表演的道具。
“过来。”唐继远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盆热水和剪刀，命令道，仿佛在呼唤一只小狗。他想要拍下他亲手为她剪开裹脚布，“解放”她的画面。
沈韫辉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双沉静的眸子第一次毫不避讳地直视着唐继远，里面翻涌着屈辱、愤怒和冰冷的决绝。
“我不放。”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响彻在厅堂里，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所有人都愣住了。
唐继远的笑容僵在脸上：“你说什么？”
“我说，”沈韫辉一字一顿，声音微微发颤，却异常坚定，“我、不、放。”
“你！”唐继远顿觉在记者面前失了颜面，恼羞成怒，“你真是愚不可及！我是为你好！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帮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