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声像被烈日晒化的银线,在京城的街巷上空黏稠地缠绕。沈府门前的青石阶蒸腾着热气,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沈知念在丫鬟小翠的搀扶下,踩着马车踏板缓缓落地,素色的裙摆扫过发烫的石面,留下转瞬即逝的浅痕。
她抬眼望向那扇朱漆大门,铜环上的绿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不过半月光景,这扇门里的气息却像是隔了半生。选秀归来的消息早已传至家中,可门前的迎接队伍里,竟连父亲沈茂学的影子都没有。
“大小姐回门了!”管家扯着嗓子喊了一声,声音里透着几分刻意的热忱,却掩不住眼底的局促。
沈知念的目光掠过迎上来的众人。大夫人李氏穿着一身石榴红的锦缎褙子,领口袖口绣着缠枝莲纹样,头上插着赤金点翠的簪子,阳光落在上面,晃得人眼晕。可她脸上那点笑意,像是用浆糊粘上去的,稍一牵动便要裂开,尤其是看向自己这身月白细布襦裙时,那眼角眉梢的不耐几乎要溢出来。
“姐姐可算回来了,”二妹沈知柔娇笑着上前,胳膊亲昵地挽着她新婚不久的夫婿陆景明,“我和姐夫在府里盼了好几日呢。”她身上穿的是藕荷色的纱罗裙,腰间系着碧玉带,头上珠翠摇曳,衬得沈知念越发素净。说话间,她的眼尾不经意地扫过沈知念的发间,那里只插着一支最简单的白玉簪,连点雕饰都没有,唇角便忍不住微微上扬。
沈知念垂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袖上暗绣的兰草纹,那是她生母留下的旧衣,料子虽普通,却是她在深宫之中唯一能寻到的暖意。“妹妹有心了,”她的声音清淡如水,“选秀之事全凭天意,倒是妹妹新婚燕尔,该多和姐夫相处才是。”
沈知柔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却又不甘示弱地笑道:“姐姐在宫里这些日子,定是见了不少稀奇事吧?听说姜家二小姐这次也去了,她那样的人物,想必很得陛下青睐?”
话音刚落,街角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车轮碾过石板路的轱辘声,伴随着丫鬟清亮的唱喏:“姜二小姐驾到——”
众人循声望去,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正缓缓驶来,车厢用紫檀木打造,四周挂着明黄色的流苏,车帘是苏绣的百鸟朝凤图,连拉车的马匹都是毛色油亮的西域良驹。车帘被一只戴着玉镯的手轻轻掀起,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的脸。
姜婉宁斜倚在车内的软榻上,身上穿着孔雀蓝的蹙金绣袄,领口缀着一圈东珠,头上插着累丝嵌宝的凤钗,每动一下,都有细碎的光芒流淌。她的目光越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沈知念身上,像是带着钩子,慢悠悠地开口:“这不是沈妹妹吗?回门怎么穿得这样素净,莫不是在宫里……手头紧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戏谑。周围的仆妇丫鬟们都低下头,掩着嘴偷偷地笑,连李氏的脸色都缓和了些,仿佛觉得沈知念这身打扮,确实丢了沈家的脸面。
沈知念抬眸,迎上姜婉宁的视线,脸上不见丝毫愠怒,反而浅浅一笑:“姜姐姐说笑了。我素来不喜张扬,倒是姐姐这般盛装,想来在宫里颇受优待?只是不知,那日宴席上,姐姐亲手为我斟的那杯茶,究竟是用什么水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