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问问老子这双手！”
五
【辞呈雪崩】
我推开办公室门，脚下一滑，差点跪地。——辞呈。满地都是。白的、蓝的、外卖单背面、烟盒壳、甚至还有卫生纸。像雪崩，像纸钱，像一场提前到来的葬礼。最上面那张，王师傅的字：“去送外卖，日结。”墨迹没干，晕开一团黑，像给我画了个骷髅头。我弯腰去捡，手指抖得跟筛糠似的。“王师傅……”声音卡在喉咙，哑得不像人。门口，王师傅背着铺盖卷，手里拎着安全帽，帽檐磨得发白。十年老焊工，焊缝能当镜子照。今天，他要走。我冲过去，一把拽住他袖口。“信我一次！工资我一定——”老板，我得活命。”他叹气，嘴角下拉，像被生活揍肿了脸。“房贷、娃学费、老人药费……我拖不起。”“外卖一单五块，跑够三十单，就有现金。”“我五十了，再耗，没人等我。”他一根一根掰开我手指。掌心老茧刮得我生疼。我张着嘴，却发不出声。像被扔上岸的鱼，腮帮子一张一合，只吸到滚烫的绝望。王师傅转身。背影佝偻，却走得飞快，像逃离火灾现场。我追到楼梯口。“王师傅——”回声在楼道里撞墙，碎成渣。42份辞呈，42把刀。刀刀捅在同一个地方：心口。我回到办公室，把门反锁。窗帘没拉，阳光照进来，白得刺眼。我蹲下去，一张张捡。捡到第20份，眼泪砸在手背。我抹一把，继续捡。捡到第30份，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野兽被夹住腿。我咬住手背。疼。疼得好。疼让我记住：今天，我被人抛弃。也记住：明天，我要让人回来。我抱着辞呈走到窗前。楼下，工人们三三两两，有人扛包，有人推车，有人回头望。目光碰到我，立刻闪开，像怕沾上瘟神。我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全是铁锈味。“全厂大会——”我吼。“十分钟后，操场！”声音劈叉，却足够大。大到自己都吓一跳。操场。乌泱泱的人头，比早上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眼神飘，脚不安，像随时准备跑的惊弓之鸟。我跳上叉车托盘，居高临下。阳光在背后，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根快要断的钢筋。“我知道，你们怕。”“怕工资泡汤，怕房贷断供，怕老婆孩子喝西北风。”“我周国梁，也怕。”我掏出房产证，鲜红封皮，在阳光下刺眼。“这是我给儿子留的婚房。”“现在，它去银行抵押。”“一月内，工资补齐。”“留下的人，双倍加班费。”“要走的人，我不拦。”“只一句：给我一个月，还你们一个活路。”台下，鸦雀无声。风吹旗子，猎猎作响，像给空气划口子。有人低头，有人交头接耳，有人眼圈发红。我嗓子哑得冒烟，却硬挺着。“现在，愿意留下的，往前一步。”三秒。五秒。十秒。第一个迈出的是小李，二十出头，实习生，还没转正。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像多米诺骨牌，哗啦啦，人群往前涌。我眼眶发热，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但，够了。
六
【同城急售】
城中村，出租屋。灯泡昏黄，招虫，蛾子扑棱扑棱撞灯罩，像投河。我坐床边，房产证摊在膝盖，封面烫金“房屋所有权证”五个字，灼得我眼皮直跳。手机支架支在对面，镜头对着我。我按下录制——“急售学区房，房东今晚睡门口。”声音抖，手更抖。对焦都对不上，画面糊成马赛克。我知道，越糊越真，越真越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