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潮来袭
一九九六年的深秋，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枯黄的树叶打着旋儿落下，被呼啸而过的北风卷起，又重重摔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赵东升裹紧身上的工装棉袄，哈出一口白气，在精密车床前眯起了眼睛。他的"东升精密加工厂"坐落在城郊，是由旧仓库改造而成的，不过三百来平米。但就是这方小天地，在遍地萧条中竟罕见地透着生机——六台机床轰隆作响，两个年轻学徒正按照图纸车着零件，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机油特有的气味。
"师傅，这批活明天就要交，您看看精度够不够？"小学徒王磊将刚车好的零件递过来。
赵东升接过零件，拿出千分尺仔细测量，又对着灯光观察切面："差两丝。重做。记住，咱们做的是精密配件，差一丝一毫都是废品。"
王磊吐了吐舌头，赶紧回去重新调整机床。赵东升望着徒弟的背影，不禁想起十年前自己当学徒时的光景。那会儿他还是国有大厂——北方机械厂的技术尖子，师父总说他有天赋，一双手天生就是摸机床的料。
可惜啊，世道变了。
"东升！东升！"厂子大门被推开，冷风裹着一个身影闯进来。是赵东升的发小，现在帮他跑业务的周海。
"慌什么？天塌了？"赵东升头也不抬，继续在笔记本上演算新工艺的参数。
周海摘掉棉帽，头顶蒸腾着热气："比天塌了还糟！北方厂最后一批下岗名单公布了！"
车间里的机床声突然小了不少，两个学徒明显竖起了耳朵。赵东升的手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个小点。
"然后呢？"他声音平静。
"然后？然后就是你那些老工友，王建国、李志刚、张建军...全在名单上！整整三百号人啊！厂门口都闹翻天了！"
赵东升终于抬起头，眉头拧成了疙瘩。他放下笔，走到窗前。窗外，枯树枝在风中颤抖，几片残存的叶子终于支撑不住，飘落下来。
"王师傅他们也..."赵东升喃喃道。他想起在北方厂的那些年，王建国虽然性子急，但学技术肯下苦功；李志刚是厂里的老资格，车钳铣刨样样精通；张建军虽然技术平平，但为人老实肯干。那些年，大锅饭虽然吃不饱也饿不死，但工友之间的情谊却是真切的。
"东升，你说这世道是怎么了？"周海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那么大的厂子，说不行就不行了？几千号人说下岗就下岗？这往后可怎么活啊？"
赵东升沉默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望向车间里那几台二手设备。三年前，当他预感国企改革的风会越刮越猛时，毅然辞去铁饭碗，东拼西凑买了这些设备。多少人笑他傻，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自己折腾。如今...
"咱们这还好吗？"周海压低声音，"我可听说，不少小厂都跟着受影响，订单少了不少。"
赵东升掐灭烟头："订单是有，但要求越来越高，价格却越压越低。没有点真本事，早晚被淘汰。"他拍了拍身边那台最宝贝的数控机床，"就指望这个新玩意儿了。要是能攻克那个新工艺，明年或许还能多接点活。"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老式电话机刺耳地响起来。赵东升接过电话，听了片刻，脸色渐渐沉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