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满第一次知道自己是 “买” 来的，是在六岁那年的冬天。
北方的腊月冷得能冻掉耳朵，煤烟味混着雪粒子飘在筒子楼的楼道里，她缩在厨房门口，看养母王秀兰蹲在地上翻煤筐，手指冻得通红，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胡萝卜。邻居张婶路过，嗓门大得能穿透两层门：“秀兰，你家小满跟你一点不像，倒像是从南边抱来的娃娃，当初花了多少钱来着？”
王秀兰的煤铲子还停在半空，张婶这话像颗石子，猝不及防砸进她心里。她不是没想过要跟小满说身世，可总觉得孩子还小，等再大些、再懂事些，总能慢慢接受。可偏偏在这么个冷飕飕的天，在小满就缩在门口的地方，话头就这么被挑破了。
“四百，那会儿四百块能买半头猪。” 话一出口，王秀兰就后悔了 —— 舌头怎么就这么不把门！她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身后，果然看见小满的肩膀猛地一缩，小手攥着衣角拧成了团，指节泛着青白，那是孩子受了委屈才会有的模样。
林小满的心像被冰锥扎了一下，疼得她差点哭出声。四百块，能买半头猪。原来她不是妈妈生的，是像猪肉、白菜一样，用钱买来的商品。她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棉布上的线头硌进掌心，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 她怕妈妈觉得她不乖，觉得这四百块花得不值。
王秀兰慌忙把煤铲子往煤筐里一扔，“当啷” 一声响，比平时重了好几倍，像是在掩饰自己的慌乱。“张婶你这话说的！” 她拔高了声音，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腔，不仅是给张婶听，更像是说给身后的小满听，“孩子哪能跟猪比？小满这丫头打小在我跟前长大，吃我的奶、穿我的针脚，跟我亲生的有啥不一样？”
林小满埋着头，耳朵却竖得老高。妈妈说她跟亲生的一样，是真的吗？可刚才明明说她值四百块，跟猪一样。她偷偷抬眼，看见妈妈往前跨了两步，故意挡在张婶和她之间，像在护着什么。指尖蹭到妈妈围裙上的补丁，她想起早上妈妈给她缝棉袄时，特意多绣了两层棉絮，还说 “小满怕冷，得穿暖和点”。
“你看她昨天还跟我撒娇，要吃烤红薯，亲闺女也不过这样！” 王秀兰的声音又硬实了些，林小满能听出里面的急劲，像在跟谁证明什么。她心里的冰好像化了一点，可那句 “四百块买半头猪” 还在耳边转，让她不敢完全相信。
张婶被王秀兰这股急劲弄得愣了愣，笑着摆了摆手：“我不是那意思，就是随口问问，你家小满确实懂事，比我家那混小子强多了。”
“那是自然！” 王秀兰接话接得快，像是抓住了证明的机会，“我家小满打小就贴心，上次我感冒，她还端水给我喝，这不是亲生的，能这么疼人？” 林小满听见妈妈偷偷回头看她，赶紧又低下头，耳朵尖热得发烫 —— 妈妈还记得她端水的事，是不是真的把她当亲闺女？
张婶没再揪着话题说，又絮叨了两句家常，便踩着雪走了。楼道里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林小满听见妈妈的呼吸松了些，可很快又变得沉重。她感觉妈妈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背上，像带着温度，却又不敢靠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