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城中村的黄毛

下午三点的阳光被城中村密密麻麻的握手楼切得七零八落,漏进“老鬼台球厅”时,已经成了带灰的光斑。陈阳蹲在中式八球的球台边——台面上摆着15颗目标球,1-7号是单色球、9-15号是花色球,正中央压着关键的8号黑八——他手指夹着半根没抽完的红塔山,烟灰簌簌落在磨得发亮的蓝色台呢上。他染着一头张扬的黄毛,额前的碎发遮住半只眼,身上是洗得发白的黑色潮牌卫衣,袖口卷到小臂,露出手腕上串着的塑料骷髅头手链——典型的“精神小伙”模样,连摆中式八球的动作都带着股漫不经心的晃悠:三角框里,单色球和花色球交替排列,黑八稳稳卡在第三排中间,完全符合中式八球的摆球标准。

“阳子,摆快点!磨磨蹭蹭的,这局输了可是要你买可乐的!” 台球厅角落传来喊声,穿花衬衫的王老板正趴在另一张中式八球台边,杆头对着黑八,眼睛却斜睨着陈阳。中式八球的胜负全看黑八——得先清完自己的球组(要么单色、要么花色),才能碰黑八,要是没清完就打黑八,或者黑八进错袋,都算输,输的人得给赢方买瓶冰镇可乐,这是台球厅里默认的小规矩。

陈阳没回话,只是手腕一翻,最后一颗橙球(5号单色球)精准落进三角框的顶点。他直起身时,后腰的旧伤隐隐作痛——上周帮人搬冰箱挣外快,没留神闪了腰。他揉了揉腰,走到吧台边抄起搪瓷杯,猛灌了一口凉白开,水顺着嘴角流到下巴,滴在卫衣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阳子,跟你说个事。” 旁边擦球杆的老李凑过来,声音压得低,“晚上有个中式八球三打三的局,就按咱们平时的规矩来,清完球组打黑八定输赢,赢了的队,每人能分两箱可乐,还能去隔壁张记蹭顿烤串,你要不要来?”

陈阳的眼睛亮了亮。两箱可乐能省不少饮料钱,烤串刚好能给妈带点回去——妈最近总说没胃口,烤串说不定能让她多吃两口。他妈上个月查出高血压,医生说要长期吃药,还得定期复查,家里的积蓄早就被他爸当年赌钱败光了,现在全靠他在台球厅摆球挣的三千块死工资撑着,平时连肉都舍不得多买。但他很快又蔫了:“我那水平,别坑了你们,到时候串儿没撸着,还得倒贴可乐钱。”

他不是没跟人打过中式八球的“小赌局”。以前跟城中村的年轻人玩过几次,他手感天生好,随便架杆能蒙进几颗,但中式八球不光要进球,更要“走位”——打完一颗球得让白球停到下一颗球的位置,他连最基本的走位都不会,打进去一颗,下一颗准找不到角度,经常没清完半组球就输了,光可乐就买了好几瓶。

“怕啥?对方也是业余的,就图个热闹。你那手感,蒙也能蒙进两颗!” 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八点,还在这,你要是来,我给你留个位置。”

陈阳捏了捏搪瓷杯的把手,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到心里。他想起早上妈在电话里说“想吃点带味儿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怕给他添负担。他咬了咬牙:“行,我来。”

晚上八点,台球厅里挤满了人。烟味比白天更浓,混合着隔壁烧烤店飘来的肉香和男人的吆喝声。陈阳换了件干净的黑色T恤,黄毛用发胶抓得更翘了,手里攥着老李借他的球杆——杆身有些弯曲,杆头的皮头也磨平了一半,打中式八球时很容易滑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