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冰封的秘密
雨点敲打厨房窗玻璃的声音，单调又绵长，像永远停不下来的催眠曲。我蹲在冰箱前，指尖抵着冰凉的金属门，能清晰感受到里面透出的寒气，混着厨房瓷砖上的潮气，在皮肤上结出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冰箱是这七年来家里唯一没换过的旧家电，外壳掉了漆，门把手上还留着一道深痕——那是小时候我骑滑板车撞上去的印记。那时候爸爸还在，他蹲在地上摸着划痕笑，说这是我们家的“成长纪念”，等我长大了，就把这道痕当成时光的印章。
我妈靠在厨房门框上，手里削着一个苹果，果皮垂下来，长长的一条，颤巍巍的，总也不断。她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袖口磨得有些起球，那是七年前爸爸还在时，她最常穿的一件。每年入秋，她都会把这件衣服找出来，说面料软和，贴身穿舒服。可我总觉得，她舍不得这件衣服，是舍不得上面还残留着的爸爸身上的烟味了。
“妈，最底下那层冰太厚了，得清一下，都关不严实了。”我嘟囔着，伸手去扯最底层的冷冻抽屉。它冻得太久了，滑槽被冰死死咬住，每用力拽一下，就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像老房子里松动的地板在呻吟。
“清它干嘛？多少年都这么过来了。”妈的声音和削苹果的动作一样，平稳得没有一点起伏，“那里面没什么东西，都是些老冰碴子，费那劲干嘛。”她说话时，目光落在苹果上，刀刃贴着果肉转动，薄得透明的果皮顺着她的指尖往下垂，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弯月似的弧线。
我知道她在敷衍。这七年里，不管家里多乱，不管冰箱上层的食物堆得多满，她从来不让任何人碰最底层的抽屉。有一次我姐想把刚包的饺子放进去，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顿，那是我第一次见一向温和的妈妈发那么大的火。
“不行，费电。”我较着劲，身体后仰，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抽屉把手上。这些年家里的开销一直紧巴巴的，爸爸走后，妈一个人打两份工，供我上大学，供哥哥姐姐糊口。她总说要省着点花，可她却从来不让碰这层抽屉。以前我以为是里面存着什么贵重的年货，直到刚才清理冰箱时，发现抽屉缝里的冰已经把柜门顶得变了形，才非要打开看看。
砰的一声，抽屉猛地弹开，带出一股陈年的寒气，白蒙蒙地扑在脸上，冰得我一哆嗦。抽屉里，厚重的冰霜裹着几袋不知道何年何月的速冻水饺，包装袋边角都冻得发了黄，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猪肉白菜”的字样。那是我爸最爱吃的口味，以前每到周末，他都会拉着我和姐姐一起包饺子，他包的饺子总是歪歪扭扭的，像一个个站不稳的小胖子。
冰层最底下，靠近排水孔的地方，隐隐约约透出点不一样的颜色，像隔着毛玻璃看到的人影，模糊，却执拗地存在着。
“你看，就说没什么吧。”妈走了过来，声音贴在我身后，带着一股淡淡的苹果香。她的影子落在抽屉里，刚好遮住了那处异样的颜色，像在刻意掩盖什么秘密。
可那点颜色像钩子一样，牢牢钩着我的心神。我伸手进去，指甲抠刮着那处厚厚的冰，冰碴簌簌落下，落在手腕上，化成水，凉得刺骨。那颜色越来越清晰——一种暗淡的，失去了血色的灰白，裹在冰里，像一块被遗忘的冻肉，但形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