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比我大五岁,爸爸走的时候,他刚高中毕业,本来已经考上了外地的大学,却突然放弃了录取通知书,留在了这个小城里,跟着一个装修队干活。这些年,他很少回家,每次回来都沉默寡言,要么躲在房间里抽烟,要么就跟妈说几句话,从来不和我谈论爸爸的事。
“终于瞒不住了。”他冷笑一声,那笑声又干又涩,像枯枝被踩断,“也好,省得妈一年年给你编他寄来的明信片,编那些屁话。”
瞒?瞒什么?明信片……那些盖着遥远邮戳,字迹时而潦草时而工整的明信片……我突然想起,每年我生日那天,妈都会拿出一张明信片,说是爸爸寄来的。上面的字迹有时候像爸爸的,有时候又不像,妈总说爸爸在外面打工太累,手不稳。现在想来,那些明信片上的地址,全都是我姐曾经打工去过的城市。
我姐从哥哥身后冲了出来,头发凌乱,眼睛红肿,像是刚从一场漫长的哭泣里挣脱出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粉色睡衣,睡衣领口破了个洞,露出锁骨上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七年前的那天晚上,她为了拦着爸爸出门,被爸爸推到墙角撞的。
姐姐比我大三岁,小时候总是护着我。爸爸走后,她就辍学去了外地打工,换过很多份工作,服务员、收银员、工厂女工……每次打电话回来,她都说自己过得很好,可我总能听到她电话那头的嘈杂声,还有她强装出来的笑容。
她浑身抖得厉害,手指猛地抬起来,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尖。“是你!周辞!是你!”她的尖叫撕裂了厨房里凝滞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和恐惧,“那天晚上!是你嫌他喝多了酒一直絮叨吵你睡觉!是你去厨房拿了妈的安眠药磨碎了倒进他杯子里!你说让他安静点!”
她喘着粗气,眼泪疯了一样往下掉,砸在我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是你下的药!他后来……后来就没声了……我们进来的时候……你抱着膝盖坐在沙发上,问他怎么还不回房睡……”
我的头猛地剧痛起来,像有钢针狠狠扎进太阳穴。一些破碎的、混乱的画面闪回——摇晃的灯光,父亲趴在餐桌上的背影,他面前放着一个空酒杯,杯口还沾着酒渍;地板上蜿蜒的深红色酒液,像一条蛇,慢慢爬向我的脚边;还有……我自己的声音,年轻,不耐烦,带着浓浓的睡意:“吵死了……能不能安静点……”
不……不是的……我想反驳,可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爸爸喝了很多酒,一直在说工地上的事,说老板欠了他半年的工资,说要去讨说法。我那时候要高考,复习到很晚,被他吵得心烦,就去厨房倒了杯水,至于安眠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我……我没有……”我摇着头,身体控制不住地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冰箱门上,发出“咚”的一声。冰箱里的灯还亮着,照在那只手和那枚铜戒上,刺得我眼睛生疼。我看向我妈,寻求一丝否定,一丝救赎。我希望她告诉我,姐姐在撒谎,哥哥在骗我,爸爸真的是私奔了,这只手只是个恶作剧。
可我妈没有看我姐,也没有看我哥。她只是拿起刚才从我手里抽走的那把水果刀,打开水龙头,细细地冲洗着刀柄上我留下的指纹,水流声哗哗地响,像在冲刷什么罪证。然后她用削苹果的那块干净抹布,一点一点,极其温柔地,擦干那锋利的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