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潮气漫进窗棂时,林砚之正在给那盆茉莉换土。陶盆边缘结着层青绿色的苔痕,像她记忆里某个被雨水泡胀的夏天——沈砚舟蹲在她家老院的石榴树下,指尖捏着片刚落的花瓣,说茉莉要配松针土才好活。
“松针得腐熟,不然会烧根。”他当时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骨处淡青色的血管。林砚之蹲在他旁边,看他把收集了半袋的枯松针倒进陶盆,混合着园土的气息漫上来,混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
这盆茉莉就是那天他留下的。他说自己要去南方读大学,宿舍养不了花,“你帮我看着,等我回来,说不定能赶上第三茬花期。”
如今陶盆里的土换了三次,松针腐成了深褐色,沈砚舟却再没出现在老院门口。
林砚之把换好土的茉莉搬到阳台角落,那里光照最好,却也最容易积灰。她用软布擦了擦叶片上的薄尘,指腹触到叶缘细小的锯齿,忽然想起沈砚舟第一次牵她手的模样。
是在高三那年的晚自习后,梧桐叶把月光筛得支离破碎。他替她拎着沉甸甸的习题册,走到巷口时突然停下,“林砚之,”他声音有点发紧,“等我考上暨南大学,你……”
后面的话被一阵晚风卷走了,他的手指却轻轻勾住了她的小指。林砚之的心跳得像揣了只兔子,路灯在他耳后投下圈毛茸茸的光晕,她听见自己蚊子似的应了声“好”。
那时他们总在晚自习后绕远路回家,踩着满地碎金似的月光,数着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沈砚舟会给她讲物理题里的天体运动,说行星轨道是椭圆,就像人总会绕着某个点打转。林砚之不懂这些,只记得他说话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像初春刚抽芽的柳丝。
填志愿那天,沈砚舟的母亲找到学校,手里捏着他的志愿表,红着眼眶说家里供不起他去南方。“暨南大学学费那么贵,你弟弟还要上学,就不能报本地的师范吗?”林砚之躲在香樟树后,看见沈砚舟攥着笔的手在发抖,最终还是把志愿表上的“暨南大学”划掉,改成了本市的师范学院。
那天傍晚,他在老地方等她,手里攥着颗皱巴巴的糖。“我报了本地的师范,”他声音很哑,“这样就能经常来看你了。”林砚之没说话,只是把他手里的糖剥开,塞进他嘴里。橘子味的甜漫开来,却压不住眼底的涩。
后来她才知道,他偷偷改了志愿,是因为他父亲突然生了重病,家里欠了一大笔钱。他没告诉她,只是在那个夏天,开始去工地打零工,晒得黝黑,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林砚之去工地找过他一次,看见他扛着钢筋从脚手架上下来,汗水浸透了工装,看见她时,眼里先是慌乱,随即扯出个生硬的笑。
“你怎么来了?”他把她拉到树荫下,手在衣角上蹭了又蹭,“这里太脏了。”
“沈砚舟,”林砚之的声音发颤,“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告诉你有什么用?让你跟着担心吗?”风掀起他汗湿的刘海,露出额头上细小的疤痕,“等我攒够了钱,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