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巷子深处的香樟又开始落叶时,苏晚总会想起陈屿十七岁那年的夏天。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校服,蹲在青石板上替她修自行车链条,阳光穿过叶隙落在他发顶,碎成一片跳动的金斑。她蹲在旁边数他耳后新冒的痘,数到第三颗时,他忽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的木屑落在她手背上,像只轻颤的蝶。

“再数把你手指头咬下来。”他声音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嘴角却弯着,手里的扳手在链条上咔嗒一响,“好了,试试。”

苏晚跳起来蹬着脚踏板,车轮咕噜噜转得轻快。她回过头冲他笑,看见他正用袖子擦额角的汗,胳膊上那道十岁时留下的疤在阳光下格外清晰——那年她追流浪猫闯进工地,是他扑过来把她推开,自己撞在生锈的钢筋上,血珠浸透了半只袖子,他却还笑着说“以后你得给我当牛做马”。

老巷里的时光总像泡在蜜罐里,慢得能数清墙缝里的青苔。陈屿家的窗正对着苏晚的书桌,她写作业时总爱抬头看他,看他对着难题抓头发,看他偷偷在草稿纸上画小人,看他发现她在看他时,慌忙把纸揉成一团丢进抽屉。有次她趁他不在,偷偷翻出那团纸展开,上面画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小馋猫”。

他们的秘密藏在香樟树洞里。陈屿会把攒下的零钱换成奶糖,用锡纸包好塞进去;苏晚会把考砸的试卷藏在里面,让他帮着改错题。树洞越来越满,像他们鼓胀的心事。十五岁生日那天,苏晚从树洞里摸出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用红绳串着的五颗乳牙——是她换下来丢在床底,被他偷偷捡走的。

“陈屿你变态!”她红着脸要把盒子扔了,却被他攥住手腕。他的手心很热,带着洗不掉的机油味,“我妈说,收藏乳牙能留住福气。”他说得认真,耳尖却红透了,“等你嫁人那天,我把这个给你当嫁妆。”

那天的晚霞把天空染成橘子汽水的颜色,苏晚望着他眼里跳动的光,忽然觉得,也许真的会有那么一天。

变故来得像场猝不及防的暴雨。高三开学那天,苏晚的自行车链条又掉了,她蹲在香樟树下等陈屿,从晨光熹微等到日头当空,等来的却是邻居张婶的叹息:“陈家小子连夜走了,听说他爸欠了高利贷,房子都被抵押了……”

苏晚的世界在那瞬间塌了。她疯了似的冲进陈屿家,空荡荡的屋子里还留着他的气息,书桌上摊着没做完的数学题,笔筒里插着她送他的那支钢笔,笔帽上还刻着他的名字。她在床板下摸到个硬物,是那个装着乳牙的铁皮盒,里面多了本笔记本,最后一页写着:“晚晚,等我。”

三个字的墨迹被水洇过,晕成一片模糊的蓝,像他没说出口的哭。

苏晚把笔记本揣在怀里,像揣着团火。她每天放学都去香樟树下等,树洞里的奶糖换了一波又一波,从橘子味变成草莓味,再变成她后来喜欢的抹茶味。冬天来了,她踩着积雪去看,树洞被冻住了,她就呵着白气用树枝捅,直到指尖冻得通红。有次雪下得特别大,她蹲在树下等了整整一夜,天亮时被冻得失去知觉,是周明轩——那个总在图书馆帮她占座的学长——路过时把她背回了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