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三更,"他背对她道,"我来收尸。"脚步声响,铜灯随他远去,冷殿重归黑暗。顾瑟摊开掌心,只剩一点余温,却烫得她指节发颤。窗外,残雨又落,一声声,像谁在拨动尘封的琴弦。
2 锁玉阶
冷殿的黎明来得比别处都慢。
顾瑟在铜镜碎片里看见天色由墨转青,像一池被搅浑的水,渐渐沉出惨白。风从瓦隙漏下,吹得案上《女则》血篇翻飞,纸角脆响,似在催促她写最后一行。她却抬手,将碎镜抵在喉间,锋口对准淡青血管——
“帝姬——”
暗窗“呀”地一声被推开,一条人影翻入,跪得无声。顾瑟手腕一转,镜锋已指向来人心口。那是个小太监,面生,怀里死死抱着一柄油纸伞,伞尖滴着雨,也滴着血。
“奴婢长福,”少年声音发颤,却不敢抬头,“奉摄政王命,送此物。”
他双手奉上,不是鸩酒,不是白绫,而是一方空白折子——与昨夜那本一般无二,只是此刻摊开着,纸背朝外,赫然一行朱字:
遗臭也好,要臭在一起。
墨迹未全干,被雨水晕出毛边,像一尾挣扎的赤龙。顾瑟指腹抚过,朱砂沾在她茧上,烫得惊人。她低笑一声,将折子合上,抬眸问:“他让你带话?”
长福叩首,声音压得极低:“殿下说——‘把命写给她,由她落笔。’”
殿外忽传铁甲铿锵,郑貂提灯而至,后随两名内侍,手捧漆盘。盘上覆黄绫,隆起如坟。长福面色煞白,却咬牙不退,只将伞柄一转,伞骨折出三寸薄刃,横于胸前。
郑貂视而不见,只躬身道:“帝姬,时辰到了。”
黄绫掀起,露出一袭大红翟衣,金线绣凤,冠佩俱全,竟是大婚所用。郑貂语调平板:“摄政王口谕——若帝姬肯着此服,即刻迁往昭阳殿,行册后礼;若不肯——”他指尖轻弹,盘角滑出一杯澄澈鸩酒,“——亦请帝姬择时。”
顾瑟垂目,翟衣如火,照得她面上血痕越发幽暗。她想起昨夜灯焰里烧成灰的麻纸,想起父皇抱她在御阶看灯市——“永和”长灯,十万盏,不及她一笑。如今灯市成灰,父皇陵木已拱,而仇人站在殿外,要以山河为聘,再送她一盏。
她伸手,指尖掠过鸩酒,停在翟衣前襟。金丝冰凉,像一条冬眠的蛇。片刻,她抓起翟衣,抖开——
嘶啦!
裂帛声惊破黎明,金线凤首被撕成两半。顾瑟将残衣掷回盘中,声音淡若碎冰:“告诉萧庭雪,我父皇赐我姓顾,不赐我后位;我若嫁,便只能以顾为姓,以瑟为名,以血为冠。”
郑貂眉目不动,只抬手。两内侍上前,一左一右按住长福,夺伞。伞骨折断的声音清脆,像少年骨。长福被压跪,仍仰头喊:“帝姬——殿下还说,若您不嫁,他便自刎于丹陛,血溅册后诏!”
顾瑟指尖一颤,倏地起身,碎片镜锋划过左掌,血珠滚落,滴在裂帛上,像点点朱砂。她弯腰,以血为墨,在空白折子正面写下一行:
“江山归我,尸还他。”
字迹未干,她合上折子,递到郑貂面前:“拿去吧。”
殿门轰然中开,雨已歇,天色透出蟹壳青。远处宫墙之上,一抹蟒袍被晨光勾出金边,萧庭雪背手而立,似在等一个结果。郑貂疾步而出,双手奉上折子。风掀起一角,露出八字血书,鲜艳得仿佛刚剖开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