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落灰的缝纫机
老周坐在藤椅上,指尖悬在缝纫机的铁皮外壳上方,半天没敢落下。初秋的阳光斜斜地从窗棂挤进来,在机身表面织出一层薄薄的金纱,可那层灰还是扎眼 —— 自秀琴走后,这台牡丹牌缝纫机就再没转动过。
“老周,该吃药了。” 护工小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这是她来家里的第三个月,始终没摸透这位老人的脾气。有时他会对着一张旧照片笑出声,有时又会盯着墙角的蜘蛛网发呆,像尊被时光遗忘的石像。
老周没应声,指腹轻轻蹭过机头上的牡丹花纹。花纹边缘已经被磨得发亮,那是秀琴当年一遍遍摩挲的痕迹。1978 年他们结婚时,秀琴抱着这台缝纫机哭了半宿,说以后要给全家做一辈子衣裳。她确实做到了,儿子的小棉袄、女儿的碎花裙、老周的中山装,全是从这台机器里 “长” 出来的,针脚细密得像撒在布上的星星。
“当年你总说,这机子比我还重要。” 老周喃喃自语,喉咙里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现在你走了,它倒先跟我生分了。”
小张端着水杯进来时,看见老人正用袖口擦拭机身,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地板上,像一道再也无法愈合的伤口。她把水杯放在茶几上,轻声说:“周叔,要不我帮您把机子擦擦?”
老周猛地抬头,眼里的迷茫瞬间被警惕取代:“别碰!” 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太凶,声音软下来,“秀琴说过,这机子认人,除了她,别人碰了会跑线。”
小张没再说话,悄悄退了出去。客厅里只剩下老周和缝纫机,还有空气中漂浮的、带着时光味道的灰尘。老周慢慢打开缝纫机的抽屉,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各色线轴,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是秀琴娟秀的字迹:“老周,线轴用完记得归位,下次做衣裳才好找。”
他把脸埋进抽屉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皂角香,那是秀琴生前最喜欢用的肥皂味道。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木质抽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是有人在轻轻叹息。
2 褪色的蓝布衫
周末儿子周明带着孙子来看望老周,一进门就看见父亲坐在缝纫机前,手里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那是秀琴年轻时穿的衣服,领口和袖口都打了补丁,可针脚依旧平整。
“爸,您怎么又翻旧衣服了?” 周明把水果篮放在茶几上,语气里带着无奈。自从母亲走后,父亲就像活在了过去里,家里的旧物件碰都不让碰,说是要留着给母亲 “回来” 时用。
老周没抬头,手指在蓝布衫的针脚上慢慢滑动:“你妈当年就喜欢穿这件,说蓝布耐脏,还显白。”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发烧,你妈就是穿着这件衣服,抱着你跑了三里地去卫生院。回来时衣服全湿透了,她却没顾上换,先给你擦身子。”
周明的眼眶也红了。他当然记得,那天母亲的蓝布衫上还沾着泥点,额头上全是汗珠,可眼神里满是焦急。只是这些年,他忙着工作,忙着照顾自己的小家,那些记忆渐渐被埋在了心底,直到父亲提起,才又鲜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