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下,或许觉得拒绝更尴尬,便点了点头:“谢谢您,太不小心了。”
我们一起蹲在地上收拾。我捡起一盒散落的彩色铅笔,注意到钱包打开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更年轻些的方小姐抱着大概两三岁的乐乐,两人笑得无比灿烂,背景是阳光下的海滩。那时的乐乐,眼睛里完全没有现在的阴霾。
我将钱包递还给她。她接过时瞥见了那张照片,眼神骤然一黯,迅速合上了钱包。
“您儿子画得很棒。”我一边将几管颜料归拢,一边找话聊,“很有想象力。”
她笑了笑,那笑容疲惫而公式化:“谢谢。他……很喜欢画画。”她谨慎地选择着词汇。
“我小时候也总做噩梦,后来就好了。”我状似无意地说起,将最后一本绘本递给她。
她收拾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抬眼仔细看了看我,目光里多了些别的东西:“噩梦?乐乐他……最近睡眠不太好。”
这像是一句试探,也是一个微小的求助信号。她太累了,累到或许愿意向一个表现出善意的陌生人透露一丝困境。
“小孩子好像都有一段时期会这样。”我语气轻松,“有时候一点点外来的安慰或安全感,就能有很大帮助。”
我们收拾好了所有东西。她站起身,再次郑重道谢:“真是麻烦您了。”
“举手之劳。我叫陆曦。”我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瞬,与我轻轻一握:“方静。这是我儿子,乐乐。”她看向儿子,眼神柔软下来。乐乐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刚才的小插曲毫无反应。
之后几天,我和方静渐渐熟悉起来。我们的交谈仅限于图书馆内,内容多是关于孩子、书籍,偶尔涉及无关紧要的日常。我始终保持分寸,不探问隐私,只提供适当的友善。
我了解到她曾是美术编辑,为了照顾儿子辞了工作。乐乐的情况比较特殊,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特殊的引导,她几乎独自承担了所有压力。她的世界很小,小到只剩下乐乐和这间图书馆。
我继续尝试用阳光发射器照射乐乐身上的阴影,效果依然不明显。但那金光对方静的影响似乎累积了起来。她眼里的疲惫虽未完全褪去,但与我交谈时,偶尔能露出更真实的、短暂放松的神情。她身上的阴影,那层属于母亲的焦虑之网,似乎变薄了一些。
有一天,窗外下着淅沥小雨,图书馆里人很少。乐乐在角落的地毯上搭积木,异常安静。方静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捧着一杯热水,望着窗外的雨丝出神。
“有时候,”她忽然轻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觉得这雨永远也不会停似的。”
我坐在她斜对面的沙发上,正在看一本画册。我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我在听。口袋里的阳光发射器温温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继续低声说:“乐乐三岁以前,很爱笑,很爱说话……后来生了场大病,高烧很久。好了以后,就慢慢变成现在这样……医生说不是自闭症,是一种……创伤后应激?可能高烧时的感受太痛苦,他被吓坏了,把自己关起来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握着杯子的指节微微发白。
“他晚上总做噩梦,惊醒,哭叫……我抱着他,告诉他妈妈在,没事了……但好像没什么用。”她顿了顿,“我自己……也很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