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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顾言洲的身体猛地一震,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瞳孔骤然收缩,嘴巴微微张着,似乎想说什么,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他身旁的校领导察觉到他的失态,不动声色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低声提醒:“言洲,注意影响。”
全场起立,肃穆默哀。
只有顾言洲,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硬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
顾瑶?
为什么是顾瑶?
死的不是林婉那个乡下表妹吗?
怎么会是他的亲妹妹,顾瑶?
一分钟的默哀结束,发布会继续。
主持人看向我:“下面,有请逝者家属代表,林婉女士发言。”
我拿着一个U盘,平静地走上发言台。
我没有看顾言洲,目光扫过台下所有的媒体镜头。
“我不想说太多废话。”
“我只想让大家听一段录音。”
“这是警方在瑶瑶的电脑里发现的,她生前遭受过的最后一段时光。”
我将U盘插进电脑。
很快,一段录音通过礼堂的音响,清晰地传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跪下!给我跪下!”是苏芊芊嚣张跋扈的声音。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那是瑶瑶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哀求,微弱得像一只随时会被捏死的小猫。
录音里,夹杂着拳打脚踢的闷响,不堪入目的辱骂,和女孩们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你这种乡下来的贱货,也配跟言洲哥沾上关系?撒泡尿照照你自己!”
“还敢去跟林婉告状?你以为她能护得住你?”
“今天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瑶瑶的哭声从一开始的恳求,到后面的压抑,再到最后的麻木和死寂。
每一个字,每一声抽泣,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顾言洲的心上反复切割。
他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嵌入掌心,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眼泪,就那么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录音播放完毕,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录音里那赤裸裸的恶意和残忍震惊了。
进入调查组质询环节。
苏芊芊被请上台。
她显然已经慌了神,但还是按照顾言洲事先教好的说辞,强作镇定地为自己开脱。
“是她......是她精神一直不稳定,总是幻想有人要害她。”
“那天是她先主动挑衅我,骂我,我才推了她一下,我根本不知道她会想不开去跳楼!”
她的话音刚落,她的律师就站了起来,拿出了一份文件。
“各位,这是我们找到的一份关于死者生前的心理评估报告。”
“报告明确指出,死者存在严重的心理问题,有臆想症和反社会倾向。”
顾言洲聘请的律师,将那份由他托关系伪造的、关于“林婉表妹”的心理评估报告,高高举起。
顾言洲看着那份报告,像是看着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想站起来,想打断这一切,想大喊“那是我妹妹!你们搞错了!”
但校长冰冷的眼神,像一把利剑,将他死死地钉在座位上。
“顾副校长,请维持会场秩序。”
那份将他亲妹妹描绘成“有反社会倾向”的伪证,被投影到了大屏幕上。
内容详实,专家签名,机构盖章,看起来天衣无缝。
顾言洲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亲手为凶手准备的、用来污蔑受害者的武器,最终,却指向了他唯一的亲妹妹。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6.
发布会进入了尾声。
尽管苏芊芊的说辞漏洞百出,但在顾言洲亲手伪造的“铁证”面前,所谓的调查组,也难以立刻将事件定性为恶性霸凌。
进入到讨论对家属的“人道主义补偿”环节。
苏芊芊的律师,又拿出了一份文件。
“各位媒体朋友,各位师生。”
“关于补偿问题,我们其实已经和受害者的直系亲属,达成了一致。”
“这位家属已经签署了声明,表示充分理解,死者确有严重的心理问题,其死亡与校方和同学并无直接责任。”
说着,他将那份声明展示在了大屏幕上。
那正是我拒绝签字,但顾言洲以副校长身份代签并盖了章的和解协议。
在落款处,“顾言洲”三个字,龙飞凤舞,清晰可见。
全场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转向了主席台中央那个面如死灰的男人。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鄙夷,有不解,有愤怒。
大家都在看一个怪物。
一个为了撇清关系,亲手在自己妹妹的死亡协议上签字盖章的......怪物。
这场戏,我“输”得一败涂地。
发布会结束后,记者们蜂拥而上,将顾言洲团团围住。
姑姑像疯了一样扑过去,撕扯着他的衣服,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他。
“顾言洲!你不是人!你为了一个狐狸精,连自己的亲妹妹都害!”
“你怎么不去死!你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
顾言洲被骂得狗血淋头,却一句都反驳不出来,只是麻木地站着,任由姑姑撕打。
一片混乱中,我转身离开。
“林婉!”
顾言洲拨开人群追了上来,在走廊的尽头拦住了我。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死的不是你表妹,是我妹妹!”
“你故意不告诉我,故意看着我一步步往下跳,你设计我!”
我冷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波澜。
“我设计你?”
我笑了,笑得无比讽刺。
“顾言洲,我们复盘一下。”
“是谁,在妹妹尸骨未寒的时候,逼我签下那份歪曲事实的和解协议?”
“是你。”
“是谁,为了给小三开脱,不惜往自己亲妹妹身上泼脏水,造谣她品行不端?”
“是你。”
“是谁,动用关系,伪造了一份假的心理报告,说她有反社会倾向?”
“也是你。”
“又是谁,拿着我给你的离婚协议,心安理得地盘算着,只要牺牲掉一个‘不重要的亲戚’,就能换来自己的飞黄腾达?”
“还是你。”
我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我提醒过你,我说‘死的是我们的妹妹’。”
“我问过你,‘如果死的是顾瑶,你是否也觉得是解脱?’”
“可是你听了吗?你没有。你只觉得我是在无理取闹,是在咒你妹妹。”
“顾言洲,是你自己的冷血、自私和傲慢,亲手杀死了你的妹妹第二次。”
“你根本不是误会了死者的身份。”
“你只是,从来没有把我们这些你眼中的‘穷亲戚’,当成过人。”
7.
我的话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彻底剖开了顾言洲那层虚伪的精英外壳。
露出了里面血淋淋的自私与卑劣。
恰好赶来的姑姑和我父母,都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姑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最后只是绝望地闭上了眼。
我爸的脸色铁青,他看着顾言洲,那眼神冰冷得像是要将他凌迟。
“言洲,我只问你一句,婉婉说的,是不是真的?”
顾言洲张了张嘴,他想辩解,想说自己只是误以为死者是林婉的表妹。
可是在岳父那冰冷的注视下,这句更显无耻和冷血的话,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承认自己搞错了人,就等于承认了,如果是林婉的亲人,就可以被随意牺牲。
他狼狈地低下头,将所有的怨气都转向了我。
“是你!都是你害我的!你故意报复我!”
我冷笑一声。
“报复你?我用什么报复你?”
“用你停掉我的银行卡吗?”
“还是用你在学校里放话,不许任何人帮助我吗?”
“顾言洲,你睁大眼睛看清楚,把事情推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不是我,是你自己亲手签下的那份声明!”
“是你,当着全校师生和媒体的面,亲口承认,你妹妹的死,与他人无关!”
姑姑彻底心死了。
她走到顾言洲面前,眼神空洞。
“言洲,等瑶瑶下葬后,我们就断绝关系吧。”
“我没有你这样的侄子。”
亲友们的指责,像潮水一样将顾言洲淹没。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失去的,不只是一个妹妹,不只是唾手可得的校长职位。
他失去的,是所有人的信任,是他作为一个人,最基本的良知和底线。
“不......不是这样的......”
他抱着头,语无伦次地呢喃着,最后终于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和悔恨,崩溃地蹲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痛哭起来。
哭声嘶哑,绝望。
我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走了两步,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对了,提醒你一句。”
“你妹妹的遗体,还在殡仪馆的停尸床上,一个人躺着。”
顾言洲的哭声戛然而止。
他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猛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水。
下一秒,他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疯了一样地朝着走廊的另一头,跑向殡仪馆的方向。
8.
事件的真相,在新闻发布会后被彻底引爆。
网络舆论发生了惊天逆转。
顾言洲和苏芊芊的师生恋和婚外情,以及他为了小三和前途,亲手“认证”妹妹死有余辜的荒唐行径,被完整地扒了出来。
大学的声誉,一落千丈。
顾瑶的葬礼,在一个阴雨天举行。
仪式进行到一半,顾言洲拖着脸色惨白的苏芊芊,闯了进来。
他双眼通红,胡子拉碴,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他一脚踹在苏芊芊的腿弯处,逼着她“扑通”一声跪在了瑶瑶的遗像前。
“磕头!给我磕头认错!”
他嘶吼着,然后自己也重重地跪了下去。
他一下又一下,疯狂地扇着自己的耳光,额头一下下用力地磕在冰冷的地砖上,直到头破血流。
“瑶瑶,哥错了......哥对不起你......”
“哥是畜生......哥不是人......”
他一边磕头,一边忏悔,哭得像个疯子。
但灵堂里,没有一个人上前去扶他,甚至没有一个人看他。
所有人都只是冷漠地站着,仿佛他是一团透明的空气。
那种无声的、彻底的漠视,比任何咒骂都更加伤人。
事后,我着手办理离婚的最后手续。
去他办公室拿东西时,正撞见他在打电话。
“老张,你帮帮我,那份报告是伪造的,我要翻案!”
“......什么?出国了?什么时候回来?”
“他把我拉黑了?”
电话那头,当初帮他伪造心理报告的那个医生朋友,早已跟他撇清了关系。
他绝望地放下手机,看到了我。
他眼中的疯狂和悔恨,已经沉淀为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
那支万宝龙的钢笔,还是我刚工作时,攒了三个月工资送他的生日礼物。
“林婉,对不起。”他声音沙哑,“这几天,我又去看过瑶瑶了。”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表演。
“我一闭上眼,就是她躺在那里的样子,那么冷,那么小......”
“我睡不着,我夜夜都睡不着。”
他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林婉,我有时候在想。”
“如果你早点告诉我,死的是瑶瑶,而不是你那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妹......”
“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
我差点被他气笑了。
“我想通了。”
“是我,是我教唆苏芊芊,让她一口咬定是瑶瑶自己心理有问题。”
“也是我,伪造了那些证据。”
“我会去自首,把所有的事情都坦白。”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是我,毁了她。”
9.
在警察局,顾言洲坦白了一切。
原来悲剧的源头,来自一张照片。
瑶瑶出事后,苏芊芊第一时间就给顾言洲打了电话,哭诉自己被牵连。
随后,她拍下了我在警局做笔录时焦急的侧脸,发给了顾言洲。
她告诉他:“言洲哥,死的好像是你老婆的表妹,她姐姐来闹了。”
一个简单的误导,让被野心和欲望蒙蔽了双眼的顾言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相信。
他甚至连去确认一下死者姓名的想法都没有。
因为在他心里,一个“乡下表妹”的死活,根本不值得他浪费一秒钟的时间。
他详细交代了自己如何一步步教唆苏芊芊串供,如何利用职权伪造证据,如何计划在新闻发布会上将脏水全部泼到死者身上。
他甚至坦白,自己已经决定,不会让苏芊芊生下那个孩子。
因为那个孩子,是他肮脏交易的产物,是他罪恶的证明。
最终,顾言洲因伪证罪、滥用职权罪、包庇罪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
二次开庭。
苏芊芊站在被告席上,看着作为污点证人出庭的顾言洲,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她问了他一个问题。
一个让整个法庭都陷入死寂的问题。
“顾言洲,我只问你,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林婉的表妹就可以,你的妹妹就不可以?”
这个问题,精准地刺进了顾言洲灵魂最丑陋的地方。
他张着嘴,无言以对。
是啊,为什么?
因为一个是外人,一个是亲人?
可林婉的表妹,不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吗?
在他的潜意识里,人命,原来是真的分三六九等的。
最终,苏芊芊因霸凌、侮辱尸体、间接故意杀人等多项罪名,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她的人生,终究还是有了无法抹去的污点。
一切尘埃落定。
我办完了离婚手续,卖掉了那套承载了太多痛苦回忆的婚房。
用那笔钱,在爸妈家附近给他们换了一套更大的房子。
然后,我带着女儿离开了这座城市。
我还用剩下的钱,以顾瑶的名义,成立了一个反校园霸凌的公益基金会。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收到了顾言洲从监狱里寄来的一封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林婉,如果有下辈子,换我来守护你们。”
我看着那行字,平静地将信纸撕碎,扔进了风里。
没有下辈子了,顾言洲。
这辈子,你欠瑶瑶的,欠我的,你用牢狱和余生,慢慢还吧。
而我,已经有了全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