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婶也觉得这法子周全,便点头同意了。
几天后一个闷热的傍晚,油灯的火苗被从门缝钻进来的风吹得忽明忽暗,在土墙上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影子。李三婶把刚收拾完碗筷的姐妹俩叫到炕前,脸上努力挤出一点“慈祥”的笑容,却像糊了一层浆糊,僵硬又虚假:“大妮,二妮啊,你们也老大不小了,该识几个字,懂点道理了。我和你爹商量过了,咱家的情况你们也清楚,紧巴巴的,一年到头也剩不下几个子儿。只能供得起一个去学堂念书。”她顿了顿,观察着姐妹俩的反应,“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也不偏不倚,让你们自己选。公平合理。谁去,你们抓个阄吧。抓着了,是命,抓不着,也别怨爹娘。”
李彩和李丽的心同时提到了嗓子眼,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们相互飞快地看了一眼,昏暗的光线下,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压抑了许久的、对知识微弱却执着的渴望,以及更深沉的恐惧和忐忑。去学堂,不仅仅意味着识字,那可能是她们灰暗人生里唯一能窥见外面世界、呼吸一口不同空气的缝隙。但这缝隙如此狭窄,只容一人通过。
“那……那就抽签吧,”李丽的心怦怦直跳,抢先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发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谁拿到长的那根,谁就去。公平。”她不等母亲和姐姐反应,主动从冰冷的灶膛边捡起两根几乎看不出长短差别的枯树枝,枯黄、脆弱,像她们此刻的命运。
“行,就按二妮说的,公平。”李三婶点头,目光紧紧盯着李丽的手。
昏暗摇曳的油灯下,李丽背对着母亲和姐姐,身体微微侧着,似乎很认真地比划着两根树枝的长短。她的手指在两根细棍间飞快地捻动了一下,动作细微得如同蚊蚋振翅,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只有一直紧盯着她动作、屏住呼吸的李彩,清晰地捕捉到了那瞬间妹妹大拇指和食指的用力——其中一根树枝被极其隐秘地、向下折断了一小截。然后,李丽才若无其事地转过身,脸上带着一种强装的镇定,把其中一根树枝递向李彩,自己则紧紧攥着另一根,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李三婶立刻凑上前,眯起浑浊的老眼,在昏暗的光线下仔细看了看李丽手里那根明显长出一小截的树枝,又看看李彩手里那根显得短了一点的,脸上顿时露出如释重负又理所当然的表情:“哎呀,二妮这根长!好!好!二妮手气好,有福气!那就二妮去!” 那语气轻快得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带着尘埃落定的轻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麻烦解决的满意。
李丽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光彩,像是绝处逢生,她紧紧攥着那根“长”树枝,仿佛攥住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钥匙,巨大的喜悦让她不敢、也似乎忘记了去看姐姐李彩的眼睛。
李彩捏着自己手里那根明显短了一截的树枝,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底。她感觉不到疼,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冻僵了四肢百骸。她什么也没说,没有哭闹,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惊讶的表情都没有。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眼,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深深地、平静地看了妹妹李丽一眼。那眼神像冬日里结了厚冰的深潭,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暗流汹涌,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哀和沉重的了然。这目光像无形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李丽的狂喜,让她心头猛地一慌,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了上来,她下意识地、慌乱地避开了姐姐的目光,将手中那根作弊得来的“长”树枝攥得更紧,仿佛要嵌进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