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深处的霉味儿和尿骚气混在一块,往人鼻子里钻,是这座城市最熟悉的底味。
我缩在油腻的垃圾桶后面,抱着膝盖,试图把破麻布片往身上裹紧点。深秋的风像刀子,专门往骨头缝里剐。脚上那双露趾的破布鞋,鞋底都快掉没了,冻得没知觉,像两块死肉粘在腿下面。
肚子咕噜叫了一声,空的。上一顿还是昨天捡的半块干巴馒头,硬得硌牙,得含半天才咽得下去。
眼睛盯着对面那家包子铺,白蒙蒙的热气从笼屉里冒出来,香得勾魂。老板系着脏围裙,拿着火钳捅煤炉,火星子噼啪乱响。我舔了舔裂口的嘴唇,脑子里转着那枚藏在砖缝里的硬币。攒了三年,一枚磨得发亮的五毛,原想等雪下来了,能买双别人扔掉的旧棉鞋。
硬币硌在掌心里,冰凉的,却让人安心。
垃圾桶那边突然传来一阵闷响,还有压低的咒骂声。
我吓了一跳,把自己缩得更紧,从垃圾桶和墙的缝隙里偷偷看过去。
几个人影晃荡,骂骂咧咧,把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使劲往桶里塞。“小崽子……让你跑……卖了你也赔不起……”
那黑乎乎的东西挣扎了一下,没声儿了。
那几个人又踹了垃圾桶一脚,脚步声匆匆消失了。
巷子里静下来,只剩下风呜呜吹过破广告牌的声音。
我等了很久,等到心脏不再砰砰乱跳,才慢慢挪出去。垃圾桶盖歪在一边,里面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动了一下。
是个小孩儿。脏得完全没了样,头发板结着,沾着烂菜叶和不明糊状物,衣服破破烂烂,比我的还破。只有一双眼睛,从那一团污脏里露出来,亮得吓人,直直地盯着我,像是濒死的小兽。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气若游丝:“救……救我……我爸爸……会给你很多钱……”
钱?我愣愣地看着他。很多钱是多少钱?能买一屋子的肉包子吗?能买一百双、一千双暖和的棉鞋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他眼睛里的光,像我昨晚在楼缝里看到的那颗星星,孤零零的,快要熄掉了。
鬼使神差地,我朝他伸出手,想把他从那些馊臭的垃圾里拔出来。
他瑟缩了一下,眼神里全是惊惧。
我停住手,在身上最不破的那块衣料上擦了擦手心,然后再次伸过去,尽量轻轻地,把他拉了出来。他轻得吓人,一把骨头。
他瘫在地上,喘气,警惕又虚弱地看着我。
我蹲在他面前,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慢慢摊开手心,那枚磨得发亮的五毛硬币露了出来。
“饿吗?”我问他,声音有点哑,好久没说话了。
他眼睛看着那硬币,又看看我,没说话。
我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包子铺走。老板嫌恶地挥挥手,让我滚远点。我把那枚硬币举高高,递到他眼前。
老板愣了一下,大概是没见过乞丐拿五毛钱买包子的。他啧了一声,用油纸包了个最小的素菜包子,扔给我,像打发苍蝇。
我捧着那烫手的包子,跑回去,递给那个小孩儿。
他看看包子,又看看我,猛地抢过去,狼吞虎咽,噎得直伸脖子。
“慢点吃。”我小声说,蹲在旁边看着他。等他吃完了,我用袖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污垢,露出底下白皙的皮肤。他长得真好看,像年画上的娃娃,虽然现在像个发霉的煤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