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勿回
坳子村的夜,黑得能吞人。
阿贵踩着泥泞的田埂往家赶,手电筒的光在浓墨般的黑暗里劈开一道微弱的光路,很快就被四周压过来的夜色挤占。雨刚停,空气里弥漫着土腥气和腐烂稻草的味道,吸进肺里又湿又冷。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像一头头蛰伏的巨兽。
他本该昨天就到的。为了给娘奔丧,他从打工的城里紧赶慢赶,还是误了最后一趟进村的班车,不得不在镇上的小旅馆蜷了一夜。此刻,他只想快点回到那个再也没有人等着他的家,见娘最后一面。
脚下的路越来越窄,从勉强能过拖拉机的土路变成田埂,最后成了杂草丛生的羊肠小道。这是回村最近的路,也是村里人天黑后绝不敢走的路——老人口中的"鬼道"。阿贵离乡多年,几乎忘了这条路的邪性,直到他完全陷进这片令人心慌的寂静里。
太静了。
蛙鸣、虫叫,这些夜里该有的声响一概没有。只有他的胶鞋踩在湿泥上的噗呲声,还有自己越来越重的心跳。手电光晃过路旁歪斜的老槐树,干枯的枝桠在风中微微抖动,像鬼伸出的手。树上似乎挂着什么东西,在风中轻轻摇晃,但光线太暗,看不真切。
阿贵咽了口唾沫,喉结干涩地滑动。他想抽烟,摸出烟盒,却发现早已被雨水浸透。他低声咒骂一句,把烟盒捏烂扔进草丛。烟盒落地的声音在死寂中格外响亮。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
“阿贵……我的儿啊……”
声音飘飘忽忽,从身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哭腔,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是娘的声音!
阿贵浑身一僵,脚步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疼得他喘不过气。娘死了,他是回来奔丧的。这声音……
“阿贵……回头让娘看看你……娘舍不得你啊……”
那声音哀切凄楚,每一个音调都戳在阿贵心窝子上。他眼眶一热,几乎要转过头去。娘临终前,他都没能见上一面……
就在他脖颈微微扭动的瞬间,一个激灵穿透脊髓——他想起来了!村里的禁忌!走夜路,千万不能回头!尤其是有人喊你名字的时候!
冷汗唰地一下冒出来,贴着他的脊梁骨往下滑。他死死咬住牙关,梗着脖子,目光僵直地盯着前方手电光照出的那一小圈光晕,加快脚步。
“阿贵……你心咋这么狠呐……娘养你这么大……你看娘一眼都不肯吗……”身后的声音哭嚎起来,悲悲切切,真真切切就是他娘的声音,连那点因为常年咳嗽带来的沙哑都一模一样。
阿贵的指甲掐进掌心,疼痛让他保持清醒。不是真的,那不是娘!他告诉自己。娘已经没了,躺在冰冷的棺木里等他回去。
他越走越快,几乎是在小跑。泥水溅湿了他的裤腿。
那呼唤声却不依不饶,紧紧缀在后面。忽然,音调变了,从一个苍老哀切的声音,变成了另一个更古老、更威严的声线。
“贵娃子!”
声音沉沉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阿贵的心脏再次骤停。这是……奶奶的声音!奶奶去世快十年了!
“贵娃子!连奶奶的话都不听了?转过来!”那声音严厉起来,带着他记忆里奶奶发火时的腔调,“皮痒了是不是?小时候怎么抽你的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