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履从容,一步步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目光落在南笙笙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志在必得的掌控感。
“夫人,”他开口,声音清朗,刻意放得柔和,却掩不住那份骨子里的疏离,“更深露重,莫要着凉。”他伸出手,似乎想为她掖一掖被角,动作自然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曾执笔写下无数锦绣文章,也曾在她病榻前,冷漠地推开她求药的碗。前世种种,如同淬毒的尖针,狠狠扎进南笙笙的心脏。
就在那只手即将触碰到被角的刹那,南笙笙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幼兽,下意识地向床榻内侧蜷缩。她抬起头,一双刚刚还盛满滔天恨意的眼眸,此刻瞬间被茫然和无措取代。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风中脆弱的蝶翼,映着烛光,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小小的、惊惶的阴影。
“你……”她的声音微弱,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和浓浓的困惑,眼神空洞地扫过皇甫皓的脸,又茫然地环顾四周刺目的红,“这是何处?你……又是谁?”每一个字都吐得极其艰难,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脆弱感。
皇甫皓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脸上的温和瞬间凝固,如同精心描绘的面具裂开了一道缝隙。审视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紧紧锁住南笙笙苍白惊惶的脸,试图从那双茫然无措的眼睛里,分辨出一丝一毫的伪装痕迹。
“笙笙?”他试探地唤了一声,声音里那份刻意营造的温柔荡然无存,只剩下探究的冷硬,“你不认得我了?这里是镇北侯府,我是你的夫君,皇甫皓。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
“夫……君?大婚?”南笙笙喃喃地重复着,眉头痛苦地蹙起,纤细的手指用力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仿佛那里正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剧痛。她微微摇头,眼神更加涣散迷茫,“我……我的头好痛……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记得……一片红色……还有……好冷……好黑……”她的身体又瑟缩了一下,像一片在寒风中无助飘零的落叶,将那份惊惧和失忆的脆弱演绎得淋漓尽致。
皇甫皓眼底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他紧紧盯着她,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红烛燃烧时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衬得新房内的空气愈发凝滞。片刻,他脸上的线条似乎缓和了一些,但那审视的目光依旧没有移开。
“想是今日礼数繁琐,夫人太过疲累了。”他缓缓收回僵在半空的手,负到身后,指尖却在袖中悄然收紧。声音重新披上温润的外衣,却像隔着一层冰,“既如此,夫人好生歇息。明日,让府医来瞧瞧。”他说完,不再看她,转身走向外间专为新婚夜准备的、供新郎小憩的软榻。
沉重的雕花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内室的景象。
当门扉关闭的轻响彻底落下,外间再无动静时,南笙笙蜷缩在锦被中的身体才缓缓放松。她慢慢抬起手,指尖冰凉,轻轻抚上自己仍在微微颤抖的唇角。那里,一抹冰冷到极致的、淬着剧毒的笑意,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曼陀罗花,无声地、疯狂地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