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这个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子,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口。
他穿着贡缎的靴子,站在干燥的石阶上。而几步之外,是一个孩子为了一只死老鼠对他磕头求饶。
他所在的这个“富贵闲人”的梦境,被这血淋淋的现实猛地撕开了一条巨大的口子。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所以为的“咸鱼躺平”的底气和资本,究竟建立在什么之上。是建立在无数这样在泥泞里挣扎、易子而食的百姓的白骨之上!
“何玉柱!”他猛地转身,声音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嘶哑和厉色。
一直悄悄跟在远处不敢打扰的何玉柱连滚爬爬地跑过来:“爷!奴才在!”
“去!”胤禟指着那男孩,又指向县衙厨房的方向,“立刻拿吃的来!热的!多的!还有,找个大夫来!快去!”
何玉柱从未见过自家主子这般神色,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愤怒、恐惧和某种决绝的复杂表情,让他心惊肉跳,不敢多问一句,立刻飞奔而去。
那晚,胤禟站在那肮脏的泥水沟前,看着那叫狗娃的男孩和他被惊动的、奄奄一息的家人,捧着热馒头和米汤,像得到救赎一样狼吞虎咽,磕头谢恩,称他为“活菩萨”时,他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无形的手扇了无数个耳光。
活菩萨?他算哪门子活菩萨?他刚刚还在为晚膳的一道菜火候稍老而皱了下眉。
康熙爷的銮驾在此地多停留了两日。胤禟一反常态,没有躲在房里图清闲,而是沉默地跟着侍卫和当地官员在受灾的乡间巡视。
他看到了龟裂的土地上枯死的禾苗。 看到了易子而食的惨剧刚刚发生过的、空荡荡的村落。 看到了路边被草席一卷就随意掩埋的尸骨。 看到了官员报上来的一连串冰冷的、代表“饿殍”的数字背后,是怎样炼狱般的景象。
他那位“八贤王”哥哥胤禩,正在温文尔雅地安抚地方乡绅,承诺上报朝廷请求减免赋税,言行举止完美得无可挑剔,收获了一片感恩戴德。
可胤禟看着那些乡绅眼底一闪而过的精明和贪婪,看着他们肥硕的肚腩和身后高墙大院的家宅,再对比外面那些面黄肌瘦的真正饥民,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愤怒涌上心头。
减免的赋税,最终能有多少落到这些真正快饿死的百姓头上?
他第一次对兄长那光风霁月的“贤”名产生了巨大的怀疑。
回京的路上,胤禟变得异常沉默。他不再琢磨怎么偷懒,怎么享受。他躺在摇晃的马车里,睁着眼睛,眼前反复晃过那只泥水里的死老鼠,那个叫狗娃的男孩磕头的样子,那些麻木等死的眼神。
“夺嫡,夺什么嫡,夺嫡干什么……”他曾以为的清醒和明智,在真正的苦难面前,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自私,那么……无耻。
他享受着这个身份带来的极致富贵,却从未想过承担一丝一毫的责任。
如果…如果他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他拥有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见识。 他知道高产的作物,知道一些简单的卫生防疫知识,知道一些基础的物理化学原理,甚至模糊知道一些商业模式。 他有钱(历史上胤禟就极善敛财),有身份,甚至……他还有这张似乎意外好用的脸,能让他的一些行为在别人看来或许只是“胡闹”或“特立独行”,而不会立刻上升到政治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