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踏入 A 大设计学院的那天,盛夏的余温正被一场初秋的雨驱散。空气里有潮湿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新生们身上昂贵的香水味。我拖着一只吱嘎作响的旧皮箱,站在一株巨大的法国梧桐下,看着那些光鲜亮丽的同龄人,他们像是从时尚杂志的内页走出来的,讨论着最新的秀场和某个设计师的联名款,轻松熟稔,仿佛这里本就是他们的主场。
而我,苏未,一个来自南方小城的省状元,除了这个头衔和一张全额奖学金通知书,一无所有。我身上的白 T 恤洗得领口微微卷边,帆布包的带子也被画稿和书本磨得起了毛。我与这里,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我能看见他们,他们却看不见我。
我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的中心。那个女孩叫乔曼琪,她的名字在我来之前,就已如雷贯耳。A 市龙头企业乔氏集团的独生女,从小学习艺术,还没入学,社交媒体上就有了几万粉丝。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粉色的香奈儿套装,长发如海藻般垂在肩头,正微笑着和围在她身边的同学说话。每一个细节都精致得无可挑剔,像橱窗里最昂贵的洋娃娃。
她似乎察觉到我过于专注的视线,目光隔着人群轻飘飘地扫了过来。在触及我朴素的装扮时,她的眼神没有停留超过一秒,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仿佛只是拂开了一粒碍眼的灰尘。
那是我和乔曼琪的初见。没有戏剧性的冲突,只有阶级无形碾压下的漠然。我低下头,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告诉自己:苏未,别怕,你是来学设计的,不是来参加名媛派对的。
你的画笔,就是你的武器。
二
A 大的第一堂专业课,是设计方法论。授课的是学院里出了名的「女魔头」林教授。她年近五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眼神犀利得能穿透你的皮囊,直视你贫瘠或丰饶的灵魂。
「设计,是解决问题的艺术。在你们学会如何『美』之前,先要学会如何『说』。」她站在讲台上,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第一个课题,用一张概念图,表达『回声』。」
教室里响起一片细微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以为第一堂课会是基础的素描或者色彩,没人想到会是如此形而上学的题目。
乔曼琪是第一个交作业的。她显然对此早有准备,从容地将自己的 iPad 投屏到幕布上。画面绚烂夺目,是一件用无数层半透明的欧根纱堆叠而成的礼服,每一层纱上都用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层层叠叠,光影交错,的确有种回声般扩散的视觉效果。
「我所理解的回声,是声音的映像,是余音绕梁的华丽。」她站在台上,自信地解说着,「我用层叠的纱与刺绣,来模拟这种不断扩散、逐渐减弱的形态。它应该是看得见的、触得到的、华丽的。」
她的发言引来一片低低的赞叹,连林教授都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没什么表情,但至少不是否定。乔曼琪优雅地鞠躬,坐下时,胜利者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怜悯,落在了我的桌上。
我的桌上,只有一张平平无奇的 A4 纸和一支铅笔。
轮到我时,我将那张纸放在了投影仪下。
幕布上出现的,是一幅简单的素描。画中是一件高领毛衣,样式普通。但在毛衣的胸口正中央,有一块小小的、方形的空白区域,像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块。而在这块空白的右下角,静静地躺着一小撮毛线,它们被拆解开,又被重新卷成了一个小小的线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