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里的气氛,因为我们这短暂而锋利的交锋,变得微妙起来。
周围那些顶级的猎手们,都嗅到了空气中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他们端着酒杯,看似在与身边的人谈笑风生,实则眼角的余光,都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我们这个小小的风暴中心。
一场关于顾氏集团内部父女反目、豪门秘辛的精彩大戏,显然比那些枯燥的商业数据,更能勾起他们的兴趣。
顾卫东的城府极深,在最初的失态后,他很快便调整好了情绪。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不再有愤怒,只剩下一种冰冷刺骨的陌生。仿佛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即将被清理掉的商业对手。
“既然傅先生开口,我自然无话可说。”他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年轻人喜欢热闹,就让她玩玩吧。只是,别玩得太过火,丢了顾家的脸。”
他最后那句话,是对我说的,也是对周围所有竖着耳朵听八卦的人说的。他在提醒我,无论我叫莉莉丝还是顾曼昔,我身上都流着顾家的血,打着顾家的烙印。
“父亲放心,”我微笑着回应,针锋相对,“我母亲教过我,做人要有分寸。什么该拿,什么不该拿,我心里清楚得很。”
我故意提起母亲,像一把软刀子,再次精准地戳向他的痛处。
他的脸色,果然又难看了几分。
就在这时,宴会厅前方的小型舞台上,灯光忽然暗了下来。一束追光灯,打在了中央一个铺着红色天鹅绒的拍卖台上。
一个穿着燕尾服、戴着白手套的拍卖师,走上了台。
“各位尊贵的来宾,晚上好。”他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欢迎登上‘海神号’,今晚的私人拍卖会,现在正式开始。”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转身,将目光投向了拍卖台。
我知道,前菜已经结束,真正的主菜,要上场了。
我和傅竟深没有在原地停留,而是在侍者的引领下,走上了二楼的独立贵宾包厢。这里视野极佳,可以俯瞰整个拍卖会的现场,同时又能保证绝对的私密性。
我注意到,顾卫东和沈鸿远,也走进了我们斜对面的一个包厢。而那个叫K的军火贩子,和角落里那位赵四爷,则分别坐在了会场最前排的两个位置上,泾渭分明。
“看这架势,今晚想要那份报告的人,还真不少。”我端起桌上的柠檬水,透过单向的玻璃窗,观察着楼下的一切。
“人越多,水才越混。”傅竟深在我身边的沙发上坐下,姿态闲适得像是在看一场电影,“而浑水,才好摸鱼。”
拍卖会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前面的几件拍品,都是些价值不菲的古董、珠宝和名画。楼下的富豪们,兴致勃勃地举牌,每一次落槌,都伴随着一阵礼貌性的掌声。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铺垫。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晚真正的好戏,是那件没有被写在拍卖名录上的,最后一件压轴拍品。
我安静地坐在包厢里,看似在看拍卖,实则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几个关键人物的身上。
顾卫东坐在包厢里,始终面无表情,甚至连一次牌都没有举过。沈鸿远则偶尔会跟价一两次,但都浅尝辄止,显然也是志不在此。
K先生始终保持着一副倨傲的表情,对那些艺术品嗤之以鼻。而赵四爷,则从始至终都闭着眼睛,仿佛已经睡着了,只有在他身边的保镖,会偶尔睁开眼,警惕地扫视全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当第十二件拍品,一幅莫奈的《睡莲》被一个中东石油大亨以八千万美金的价格拍走后,拍卖师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神秘而煽动的语气说道:
“感谢各位来宾的热情。接下来,将是我们今晚的最后一件,也是最特殊的一件拍品。”
来了!
我的后背,瞬间绷紧了。
只见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抬着一个被黑布罩着的,约半米高的物体,走上了拍卖台。
整个会场的气氛,在这一刻,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黑布下的神秘物体。
“相信在座的许多贵宾,都已经听说了它的来历。”拍卖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蛊惑,“是的,它不是古董,不是珠宝,它只是一份……记录着一段被尘封的往事的,文件。”
他猛地一挥手,身旁的助手立刻上前,一把掀开了黑布!
黑布之下,是一个透明的、密封的防弹玻璃罩。罩子里,静静地躺着一个泛黄的牛皮纸文件袋。文件袋的封口处,用火漆封着,上面盖着一个十几年前的,京城警察局的印章。
那枚鲜红的印章,像一滴干涸的血,刺痛了我的眼睛。
就是它!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喉咙。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沙发扶手里,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抖。
“这份文件,是十几年前,京城一桩著名车祸的原始调查报告。据委托人称,里面记录着一些……从未被公开过的细节。”拍卖师的话,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千层浪。
楼下,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骚动。
“现在,竞拍开始!”拍卖师没有给大家太多议论的时间,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拍卖槌,“起拍价,一千万美金!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一百万美金!”
一千万美金!
仅仅是起拍价,就足以让在场百分之九十的人望而却步。
“一千一百万。”
第一个举牌的,是坐在前排的沈言。他代替他的父亲,报出了第一个价格,眼神还挑衅似地,朝我们这个包厢的方向看了一眼。
“一千五百万。”斜对面包厢里,传来了顾卫东沉稳而冷硬的声音。他直接加了四百万,势在必得的意味,不言而喻。
“两千万。”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是那位一直闭目养神的赵四爷。他终于睁开了眼睛,浑浊的眼眸里,闪过一丝谁也看不懂的精光。
场上的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顾卫东、沈家、赵四爷,三方势力,在拍卖会的一开始,就亮出了自己的底牌。
“两千五百万。”K先生也举起了牌子,他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仿佛不是在竞拍,而是在给这场好戏,再添一把火。
价格,在短短几分钟内,就被抬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
我坐在包厢里,手心里已经满是冷汗。我看着楼下那一张张或贪婪、或算计、或冷漠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母亲的死亡,在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一件可以被明码标价的商品。
“你不叫价吗?”我转头,看向身边始终气定神闲的傅竟深。
“不急。”他摇了摇头,深邃的眼眸里,闪烁着猎人般的冷静和耐心,“让子弹,再飞一会儿。”
楼下的竞价,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顾卫东和沈鸿远,显然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他们轮番上阵,交替着与赵四爷和K先生缠斗。价格,很快就被推高到了五千万美金。
到了这个价位,K先生首先选择了放弃。他耸了耸肩,退出了竞争。他本就是来搅局的,目的达到,自然不会再做无谓的消耗。
现在,场上只剩下了三方。
顾卫东,沈家,和赵四爷。
“六千万。”顾卫东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六千一百万。”赵四爷身边的保镖,面无表情地举起了牌子。
“七千万!”沈鸿远猛地将价格往上抬了一大截,似乎想用这种方式,直接吓退对手。
赵四爷沉默了。他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的热气,似乎在权衡。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放弃的时候,他缓缓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一个亿。”
“哗——”
全场哗然。
从七千万,直接跳到一个亿!这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老爷子,终于露出了他真正的獠牙!
顾卫东和沈鸿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他们显然没有料到,这位老人的决心,竟然如此之大。
一个亿美金,买一份十几年前的旧案报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太过疯狂了。
拍卖师也激动得满脸通红,他高高举起拍卖槌,声音都有些颤抖:“赵四爷出价,一个亿!一个亿美金!还有没有更高的?一个亿一次!一个亿两次!”
顾卫东的包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能想象得到,他此刻内心的挣扎与愤怒。
“傅先生。”我终于忍不住了,看向傅竟深,“现在,可以了吗?”
傅竟深看着我,忽然笑了。他没有回答我,而是按下了座位扶手上的一个通话按钮。
“一亿五千万。”
他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通过包厢里的扩音器,云淡风轻地,响彻了整个拍卖大厅。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望向我们这个二楼的包厢。
一亿五千万!
在赵四爷报出一个亿的天价之后,这个神秘的二楼包厢,竟然直接加了五千万!这已经不是竞拍了,这是赤裸裸的、不计成本的碾压!
顾卫东的包厢里,传来一声玻璃杯被捏碎的脆响。
而楼下,那位始终古井无波的赵四爷,也第一次,脸上露出了骇然的神色。他缓缓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们的方向,似乎想看穿那层单向玻璃,看清里面坐着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傅……傅先生的贵宾,出价一亿五千万!”拍卖师的舌头都快打结了,“还有……还有没有更高的?”
他问着,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价格,已经封顶了。
再也没有人,会为了一份报告,付出如此疯狂的代价。
“一亿五千万一次!”
“一亿五千万两次!”
“一亿五千万三次!”
“铛——”
拍卖槌,重重地落下。
那声音,像一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
我赢了。
我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才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因为高度的紧张,而变得有些僵硬。
“谢谢。”我转头,看着傅竟深,由衷地说道。
“不用谢我。”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这是你母亲留给你的钱,我只是,替你把它花出去而已。”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这场拍卖,真正的赢家,可不是我们。”
“那是谁?”我不解地问。
他的目光,投向了楼下那个金发碧眼的军火贩子,K先生。
只见K先生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狐狸般的笑容。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结,然后,朝着我们这个包厢的方向,遥遥地举了举杯,做了一个“干杯”的口型。
我瞬间明白了。
我们所有的人,顾卫东,沈家,赵四爷,包括我自己,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我们斗得越狠,出价越高,他这个坐庄的渔翁,就获利越大。
他用一份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价值的报告,轻而易举地,卷走了一亿五千万美金的巨款,还顺便挑起了京城几大势力之间的新一轮暗斗。
好深的算计。
就在这时,包厢的门被敲响了。
周助理走了进来,他的手上,捧着那个刚刚还在拍卖台上的,装着我母亲死亡真相的文件袋。
“傅先生,顾小姐,东西拿到了。”
我伸出手,颤抖着,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仿佛有千斤重的文件袋。
冰冷的牛皮纸,触及我指尖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再也控制不住,决堤而下。
妈妈,我拿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