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奥迪A8行驶在通往北岸工地的临时道路上，颠簸摇晃，与南岸的平坦大道形成天壤之别。窗外景象飞速后退，从稀疏的临街店铺很快变为大片被推倒的废墟、残垣断壁，以及如同巨兽骨架般林立的塔吊和未完工的钢筋混凝土建筑。
苏明玉坐在副驾驶座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周世明亲自开车，一言不发，车内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他今天穿了一身昂贵的户外休闲装，却与周围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
“项目就是这样，条件艰苦些。”周世明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评论天气，“但一想到很快这里将拔地而起一座新城，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苏明玉勉强笑了笑：“周总说的是。”她的目光扫过后视镜，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一辆黑色的SUV，里面坐着的是公司的保安。名为保护，实为监视。
车子最终在一个用彩钢板围起来的巨大工地入口前停下。门口“龙腾建筑”的标识巨大而醒目，旁边站着几个戴着白色安全帽、点头哈腰的项目管理人员。
周世明和苏明玉下车。立刻有人小跑着送上来两顶崭新的红色安全帽。
“周总，苏律师，欢迎莅临指导！”项目总经理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擦着汗，满脸堆笑。
周世明随意地点点头，戴上安全帽：“老张，带我们去看看三号地块的进度，顺便把需要签署的场地清理文件准备了。”
“好好好，都准备好了，这边请这边请。”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工地。巨大的噪音瞬间包裹了所有人——打桩声、混凝土搅拌声、金属撞击声、工人的吆喝声，混杂着尘土和水泥的味道，形成一种粗粝而充满力量感的氛围。
苏明玉跟在周世明身后，努力扮演好一个前来处理法律事务的律师角色，但她的目光却像雷达一样快速扫视着周围。
她在寻找“安全主管王安全”的踪迹。根据人事档案里的照片，那是一个皮肤黝黑、面相有些凶悍的中年男人。
周世明似乎真的在关心工程进度，不时停下来询问几句，项目经理老张则亦步亦趋地详细汇报。苏明玉耐心地跟着，心里却焦急万分。她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单独接触王安全的机会。
机会似乎来了。走到一处正在开挖地基的区域附近时，周世明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老张和苏明玉做了个“稍等”的手势，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接电话，神色略显严肃。
项目经理老张赶紧趁机对苏明玉低声道：“苏律师，那边临时办公室里有茶水，您要不要先去休息一下？等下周总……”
“不用了张经理，”苏明玉立刻抓住机会，露出职业化的微笑，“正好我想去一下那边的安全体验区看看，了解一下工地的安全措施落实情况，这也是合规审查的一部分。”她指着一个挂着“安全重于泰山”标语的区域，那里有一些消防器材和宣传栏，旁边就是安全办公室。
“哦哦，好的好的，那我陪您……”
“不用麻烦您了，”苏明玉连忙拒绝，“您还得等着周总呢。我就随便看看，了解一下情况就行。”她语气轻松，仿佛真的只是临时起意。
老张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还在打电话的周世明，又看了看不远处跟着的保安，点了点头：“那行，苏律师您随便看，有事随时叫我。”
苏明玉心中暗喜，表面不动声色地朝着安全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她能感觉到身后保安的目光如影随形。
安全办公室是个简易的活动板房。她推门进去，里面只有一个年轻的安全员在电脑前打瞌睡。
“你好，请问王安全主管在吗？”苏明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年轻安全员被惊醒，看到一位穿着讲究、气质不凡的女士，愣了一下，连忙站起来：“王…王主管他去后面库房清点器材了。您哪位？找他有什么事？”
“我是集团总部的法律顾问，苏明玉。”她亮明身份，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关于近期安全事故的后续处理，有些情况需要向他了解一下。库房怎么走？”
年轻安全员被“集团总部”、“法律顾问”的名头唬住了，下意识地指了个方向：“出…出了门右拐，走到头那排蓝色的板房就是。”
“谢谢。”苏明玉转身就走，心跳如擂鼓。
她按照指示快步走去，尽量不显得慌张。身后的保安果然跟了上来，但保持着一段距离。
走到库房区域，这里相对偏僻，堆满了各种建材和设备，人声嘈杂。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正在指挥工人搬运东西的黑壮男人——王安全！
她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
“王主管？”
王安全回过头，看到苏明玉，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和警惕：“你是？”
“集团总部法务部，苏明玉。”她再次亮明身份，同时快速扫了一眼周围，压低声音，“关于老蔫儿意外那天的事，有几个细节需要跟你最终确认一下。”
听到“老蔫儿”和“意外”，王安全的脸色明显变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意外报告不是都交上去了吗？还有什么好确认的？现场都处理干净了。”
“处理干净了？”苏明玉抓住他的话柄，目光锐利，“包括他手里攥着的那个‘不属于他的东西’吗？”
王安全的脸瞬间煞白！尽管皮肤黝黑，也能看出那血色褪去的痕迹。他瞳孔猛地收缩，像是听到了极其可怕的事情。
“你…你胡说什么！什么东西！我不知道！”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恐惧，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仿佛苏明玉是什么瘟疫。
“王主管，”苏明玉步步紧逼，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巨大的压力，“有些事情，瞒不住的。现在说出来，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果等到别人查出来……”
“没有！什么都没有！”王安全几乎是在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那天就是他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什么都没拿！你别在这儿乱说！赶紧走！”
他的反应激烈得超乎寻常，恐惧远远大于愤怒。
苏明玉的心沉了下去。他的反应几乎证实了录音的真实性！但他恐惧到了极点，根本不可能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苏明玉身后响起：
“苏律师，原来你在这里。让我好找。”
苏明玉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
周世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脸上带着那种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笑容。项目经理老张和那两个保安也站在不远处。
周世明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大汗淋漓的王安全，又回到苏明玉身上，笑容不变：“怎么？和安全主管聊什么呢？这么投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