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残部北逃的烟尘还没在长城脚下散尽,上郡的寒风就卷着雪沫子扑进营账,陈砚之刚把最后一块粟米饼递给冻伤手指的士兵,指尖还沾着饼上的沙粒——那是石磨没磨干净的黄土,嚼在嘴里发涩。帐外突然传来甲叶摩擦的急促声响,蒙毅从咸阳快马赶来,玄纁朝服下摆沾着半道泥痕,连带着怀里的竹简都染了土,像是从结了冰的泥水里捞出来的,他翻身下马时,靴子底的冰碴子“咔嗒”掉在地上。
“兄长,咸阳急报。”蒙毅掀帘时带进满袖风雪,说话时牙齿都在打颤,显然是昼夜未歇赶了三天路,“赵高专权,扣下陛下召您回咸阳的诏书,反而让胡亥公子草拟了‘罪诏’,说您通敌匈奴,要蒙将军即刻押送您回京问罪。”
陈砚之下意识伸手摸向腰间,想掏手机看看日期——他总记不清穿越过来多少天了,考古队帐篷里的电子日历还在脑子里晃,屏幕亮着显示“2024.11.07”,可指尖碰到的只有粗麻褐衣的褶皱,硬邦邦的,磨得腰侧皮肤发疼。他这才猛地回神,自己早不在陕北的考古现场了,现在是公元前210年的秦朝,他是公子扶苏,不是那个能靠手机查《史记》、靠电热毯御寒的陈砚之。
“陛下……当真病重到握不住笔?”他低头看着阿楚早上刚缝好的褐衣,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之前穿的玄纁深衣暖得实在,麻线里还掺了点晒干的芦花,是阿楚昨天从营外的芦苇丛里薅的,指尖都被冻红了。
“是。”蒙毅声音发涩,从怀里掏出一卷皱巴巴的竹简,竹简边缘都磨破了,墨迹晕开了大半,“这是内侍偷偷传出的消息,陛下在沙丘行宫咳血不止,连批阅奏章的笔都握不住,昨天还昏过去了一次。李斯丞相被赵高胁迫,已经默认胡亥监国,连蒙氏的人都不准靠近行宫。”
帐内静得能听见炭火烧裂的脆响,蒙恬猛地攥紧佩剑,甲片硌得指节发白,指缝里都渗了血:“荒唐!兄长刚率部大破匈奴,斩敌数千,缴获的牛羊都分给了士兵,何来通敌之罪?某这就点兵!三十万将士随您杀回咸阳,看赵高那阉人敢拦!”
“杀回去,然后呢?”陈砚之突然开口,把褐衣叠整齐放在案上,指尖抚过阿楚缝错的针脚,“长城的徭役还没停,渔阳那边的劳工已经饿倒了一片;阿房宫的工匠还在熬夜赶工,上个月就有十几个累得倒在木头上没起来;匈奴人还在北边盯着,只要我们一动兵,他们立马会趁机南下。我们乱了,最先遭殃的是那些连粟米饼都吃不上的百姓。”
他想起昨天去军营伙房,看到伙夫老周把掺了沙粒的麦饭倒进陶碗,麦粒没脱干净壳,嚼起来硌牙。士兵们围坐在地上,用冻裂的手捧着碗,却笑着说“能打退匈奴,这点苦算什么”。有个叫小石头的士兵,才十五岁,手冻得肿成了馒头,却还攥着青铜戈练习刺杀,说“想早点打完仗,回家给娘种粟米”。陈砚之知道,按历史走向,这孩子明年会跟着蒙恬战死在阳周,他娘永远等不到他回家。可现在,他连让这孩子吃顿没沙的饭都做不到。
“那兄长打算如何?”阿楚端着陶碗进来,碗里是温热的豆饭,上面飘着几片野菜——这是上郡士兵最常吃的口粮,豆子煮得半生不熟,嚼起来发苦。她把碗递到陈砚之面前,眼神里满是担忧,指尖还沾着豆汁,冻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