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之扒了一口豆饭,粗糙的口感剌得喉咙发疼,却比任何珍馐都让他清醒:“我走。扮成平民,潜回咸阳附近看看。一来确认陛下的情况,二来……我想亲眼看看,这天下的百姓,到底过的是什么日子。”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想看看,那些史书上冰冷的“民不聊生”,到底是怎样的血肉模糊。
蒙恬还要争辩,陈砚之却按住他的手:“蒙将军,你守住上郡,就是守住我最后的退路。若我能查清真相,自会回来;若不能……你便率部好好抵御匈奴,莫让外患再扰大秦。”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有,把军营里的皮革多分给士兵做手套,别都留给骑兵。”
当晚,陈砚之换上那身粗麻褐衣,束发的木簪是阿楚从自己发髻上拔的,簪头还沾着点廉价朱砂——那是她上个月用半斗粟米换的,本想过年时用,说“能添点喜气”。蒙毅给的验传上,“赵苏”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盖着上郡流民收容所的印鉴,比蒙氏私印更能掩人耳目。阿楚执意要跟,蹲在他脚边打包行李,把仅有的两块粟米饼用油纸包好,塞进他怀里:“奴婢会纺麻、会做饭,还能帮公子应付关卡小吏,您带上我,总比一个人强。”陈砚之拗不过她,只好同意。
两人趁着月色混出军营,搭了辆去咸阳送军粮的牛车。车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卒,叫老秦,脸上刻满风霜,皱纹里还嵌着没洗干净的黄土,赶着牛车走在冻硬的夯土路上,车轮碾过车辙时“吱呀”作响,像是随时会散架。“后生,你这是去咸阳贩粟?”老秦裹了裹破洞的短褐,露出冻得发紫的脚踝,上面还缠着布条,“现在去可难啊,每道关卡都要收‘过路费’,要么交半两钱,要么交半斗粟,不然连验传都不给你看。上次我送粮,被关卡小吏讹了两斗米,家里孙儿都快断粮了。”
陈砚之靠在粮袋上,粟米的清香混着泥土味飘进鼻腔。他看向车外,夜色里的夯土房缩成一个个黑影,屋顶的茅草被风吹得乱飞,有的茅草被刮掉了大半,露出黑洞洞的房梁。偶尔能看到窗缝里漏出的一点微光——那是百姓用麻子油点的灯,一盏灯油够他们省着用半个月,晚上纺麻都舍不得点亮。“老伯,您家里……就您和孙儿两个人?”
“是。”老秦叹了口气,鞭子垂在手里,没力气挥,“儿子去年被征去修长城,到现在没个音讯。上个月托人带了封信回来,说长城脚下的水都是冰的,喝了拉肚子,劳工们每天只能吃两顿,顿顿都是掺了树皮的麦饭。孙儿才七岁,天天趴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等,说要等爹回来带粟米饼。上次我托人带了半袋粟米回去,那人说孙儿瘦得只剩骨头,连路都走不动了,还发着烧,没钱请医工。”
陈砚之心里一沉,想掏点钱给老秦,手伸到怀里才想起,自己只有蒙毅给的二十枚半两钱,还是给阿楚留的盘缠。他只好把自己的粟米饼掰了一半递过去,老秦愣了愣,连忙摆手:“后生你自己吃,我还有干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黑黢黢的东西,是用树皮和豆粉混合烤的,硬得能硌掉牙,“这是我老婆子生前做的,能顶饿。”